早秋扬州
阮今月再次睁眼时,外边阳光正好。
她撑着疲软的身子坐起身,青色的纱帐遮住了大半的阳光,她抬起手一掀,就陷进床榻大半。
屋子的檀香早已燃尽,余香悠荡在空中久久不散。
阮今月下床推开紧闭的纱窗,凉风习习,拂过她的面庞,冷得她瑟瑟发抖,又连忙合上了窗。
听眠推门而入时,她正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靠在床头,神情恹恹,还没恢复过来。
“小姐,喝点药吧。”
她正是来给她送药的,眼下那碗黑糊糊的药汤还飘着热气,苦涩的药香钻进阮今月的鼻腔,叫她心生抵抗。
“我不想喝药。”
阮今月躲进床榻里,试图反抗。
听眠难得硬了态度,替她束好纱帐,没了纱帐的阻隔,药香更是浓烈,阮今月缩在被子里哀叹一声,软绵的语调婉转悠长,因着着凉,嗓子仍然沙哑着。
“听眠,不喝好不好啊?”她撒娇道。
听眠拉下脸,生硬地拒绝她:“不行的小姐,大夫说你是寒气入体,这么些天又周波劳顿,得好好吃药才能调养过来,要是身子好不利索,可要耽误咱们进京的行程了。到时候,你赶不上大小姐的婚事怎么办?”
“便是八月出发,走水路北上不过一月便能到达津门,届时再转陆路,怎么都赶得上,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阮今月闷声道。
“那也不行。”听眠立马反驳:“小姐你就快趁热喝吧,我这里准备了蜜饯,保准那苦药不会在你嘴里留太久。”
阮今月见如何都说不动她,想了想也不愿耽搁进京的行程,只得乖乖服了药。
喝完药后槿年来给她送饭菜,她生着病,不宜吃太辛辣刺激的,正巧她们眼下住在扬州,特意叫厨房准备了扬州有名的阳春面。
阳春面汤清味鲜,清淡爽口,筋道爽滑。
阮今月原本没什么胃口,闻到了葱油的香味,顿时口舌生津,埋下头小口小口吃面。
虽然她眼下饿得慌,但是该有的仪态还是得有的。
不一会儿一碗面就见了底,就连那清淡鲜美的汤汁都被她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槿年见她胃口这般好,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她原本是阮明月房里的人,阮明月去上京之后,想着她做事体贴,便把她留在了阮今月身边,照顾这两个不经事的小姑娘。
看着阮今月脸色恢复得不错,她才踏实了不少。虽然她们身份不同,但是她俨然已经将阮今月看做了自己的小妹妹,喜爱得不行。
“今日天气不错,小姐待会儿穿厚点,可以去外边逛逛。”
“好啊好啊,听眠快去把我那件缥色的素罗纱襦裙找出来,今天我们穿那个去逛狂。”
槿年收好碗筷下去,出门的时候看了眼凑在梳妆台前叽叽喳喳的少女,少女明媚娇憨,一瞥一笑间皆是灵动明亮。
她含笑关上门,将里间的天地留给她们。
阮今月一身缥色襦裙,雅致不失灵动,清新活泼,宛如雨后青笋,迎着春寒料峭而生。月白披帛搭在臂间点缀,长发随意用翠玉簪子绾了个小髻,其余披散而下的用碧色的发带绑上,垂在身后。
因着出门要戴幕蓠,阮今月便省了上妆这一步,只是她的唇色还有些发淡,她便随意上了些口脂,提提气色。
兴冲冲地下楼准备出门,主仆二人正商讨着要去哪些地方游玩,行至楼间,便被那冯贵拦住了去路。
冯贵俯身作揖,装得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见过娘子。”
“郎君何故挡我去路?”阮今月一见是他,也没了好脸色,甚是反感他的死缠烂打。
这人存的什么心思她也不是不清楚,无非是看她非富即贵,想与她攀亲,借着她的家世平步青云。
只可惜他算盘打错了人,阮今月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眼下被他挡住去路,阮今月只觉得父亲一直支持的寒门出了这般急功近利的人,若是以后正得了个一官半职,怎么得了?
冯贵仍不知道自己的算盘已经被阮今月看得清清楚楚,只当她是富贵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心思单纯好哄骗,便一个劲地献殷勤。
“娘子可是要出门游玩?正好冯某曾来过扬州,可与娘子介绍引荐一二。”
“不劳烦郎君了,我更乐意自个儿逛逛,如果没别的事,还请郎君让让路,我们该走了。”
说罢听眠正欲往前走,不料这冯贵正赖着不走,面上隐隐有怒意,似乎是恼怒她拂了自己的面子。
阮今月冷哼一声,嘲讽道:“郎君何故不快,你这般逼迫于我,想我与你同游,可这事讲究个你请我愿,我不情愿的事,郎君再如何逼迫,我都不会如郎君意。今日我不与你计较,还望你今后莫要再纠缠于我,不然,之后就得郎君另觅船只,进京赶考了。”
冯贵脸色一白,他虽有意攀附阮今月,可是眼下最打紧的事还是科举,若是惹恼了她误了考试,那他这后半辈子,可是真的没有出路了。
他僵硬的神色蓦地一松,退到一侧让出道路:“是冯某唐突了,叨扰了娘子,还望娘子莫怪。”
阮今月施施然走下去,路过他时堪堪停住,转过头轻笑一声:“科举当前,还望郎君将心思放在考试上,旁的歪心思,最好莫在生动。人,最忌讳的就是一个心术不正,望郎君引以为戒。”
他二人隔着一步的距离,她身上的幽香萦绕在冯贵心间,叫他心上难耐。
冯贵再抬头看去时,阮今月已携着听眠下楼。
望着那道倩影,冯贵心里满是不甘,她的敲打还在耳侧回荡,可他如何也听不进去,心中滋长的欲望不断叫嚣着,他要得到她,他得得到她!
欲望和不甘交织,扭曲了他的心神,冯贵眼中燃着熊熊烈火,他攥紧双手,愤愤地盯着门口。
无论如何,阮今月他势在必得。
出了客栈,清风拂来,里面的那股闷热慢慢散去,阮今月只觉得自己心间的这股郁气慢慢舒散,浑身轻松。
听眠还在讥讽冯贵,他真当自己是什么角色了,她家小姐连那些官宦公子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上他。
“那个冯贵真是自视过高,他真以为自己配得上小姐!还屡屡上前纠缠,怎么赶都赶不走。”
阮今月挑起一侧幕蓠,停在首饰摊子前挑选簪子,听了听眠的话,她也没附和,只道:“其实与我而言,门第并不重要。只要那人懂上进有孝心,不失为一个正人君子,为人坦荡敬我爱我,无论世家或是寒门、高门公子或是江湖游侠,其实都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那冯贵,眼高手低,妄图用些旁门左道达到目的,此等心术不正、奸邪狡诈之人,纵使是朋友,我也是看不上眼的。”
“那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公子啊?”
阮今月一噎,怎么说到这个了?
她面色绯红,拉下幕蓠嗫嚅道:“总之,总之不是冯贵那样的。”
说罢她匆匆跑开,留听眠一个人在那处发呆,回过神来后才想起来去追她。
“小姐,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