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五皇子

“什么？！”

达奚博裕大惊失色，惊呼出声，昔日淡漠凛然的面具骤然破裂，袖中的手猛然收紧。

五皇子淡淡的抛出最后一点鸟食，动作闲散，可他的眼神却是凶狠毒辣，连一贯喜欢唧唧喳喳的鹦鹉也识相的闭了嘴。

“我知道她的身份特殊，但是，此仇不报，我愧对荷难对我的忠心。”

“皇兄······”

“七弟，”五皇子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此事我交给别人不放心，唯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看着达奚博裕为难的脸色，以为是担心此次事情困难重重心生怯意。

“七弟······当年你母妃苏嫔进了宫，孤身一人，被人刁难，是我母妃一直处处施以援手，到后来胎大难产，淑贵妃调走了所有的太医，甚至当时连稳婆都没有，皇后亦不管事，那时我不过五岁，恰好与母妃一起去看望孕中的苏嫔，这才救下你们母子二人，否则那日你们便是母子皆丧命于此。”

“我知道······”

达奚博裕低喃道，

“父皇膝下九个皇子，从小到大，为了这皇位，多少的不堪我们都见过。可唯独我们这些年感情深厚和睦如初，母妃去世之前，拉着苏嫔的手，将我托付给她。从此，我便一直将你当做我的亲弟弟，什么话都同你讲，什么事都放心交于你去做。如今······”

“我知道，”达奚博裕垂眼，再次恢复了冷静理智的模样。“博裕能长大，多亏皇兄和宁娘娘的照拂。吾绝非忘恩负义之辈，皇兄一声令下，即便是要了我达奚博裕的命，我亦在所不惜。只是······”

“只是什么？”

“去白城事小，我自可以做到，只是······镇国公府顾家嫡女，如果没错，未来还袭她父亲的爵位，这样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她现在若是还在上京，或许找她不难，但她出现在了白城，算起来，已经过了这些时日，想必已经早已离开。再找到这个人，怕是不易。想必数月之内，不会有结果。”

“放心，不需要你做这件事。”

男人刚刚放下的心，因为这句话再度悬起。

“那皇兄需要臣弟做些什么？”

“你知道无恨宫吗？”

达奚博裕似是陷入了回忆，“略有耳闻。好像是一个刺客组织。”

“没错，无恨宫宫主武功绝伦，最喜红装。”

“莫非皇兄知道些什么？”

“乱世年代，枭雄割地自立为王，江湖也不太平。有一年，各方势力也不安稳，当时最大的一股势力段氏山庄牵头，各方响应，要选出个武林盟主。虽然有人想试图挑战，却个个铩羽而归，这本就是走个过场，段氏山庄本以为自己自己胜券在握。没想到最后一日，突然冒出一红衣女子，上挑战。那时众人皆不看好，认为不到一局便定落荒而逃，没成想，却一路过关斩将，独占鳌头。”

“可我记得以往并没有所谓的武林盟主。”

“没错，的确没有，因为这些人，毁约了。”

“毁约？”

“段氏山庄一直想要拉拢各方势力，武林盟主不过是个幌子，他们无非就是想借着一个适当的借口正大光明行事。”

“那后来呢？红衣女子为何成了无恨宫的宫主？”

“红衣女子此行并非是为了盟主之位，而是为了寻仇。究竟何仇已经无处知晓，只是她留下的那一夜，段氏还未出手，红衣女子便屠尽了段氏山庄整整二百七十三口人。”

“什么！她为何······”

“一时名声大振，她却突然退隐江湖，直到有一天无恨宫横空出世，才再次回到人们的视野之中。天下大定，无恨宫在一个四不管的位置，故而各国也没有多加干涉。无痕宫中多是收养的一些弃婴，将她们训练成杀手，不过不知为何，无恨宫渐渐不再收养男婴。如今宫中皆是女孩。”

达奚博裕了然点头，却有感觉疑惑。一直以来他是五哥的左膀右臂，出宫为他做事，为何这样的江湖事，他竟比自己还要清楚。“皇兄，为何你对无恨宫如此了解。”

“我母妃······便是无恨宫的人。”

“什么？”达奚博裕从一开始的震惊，转而到后面的不解。他也是从小在宁娘娘身边长大，可是宁娘娘没有一点练武的痕迹。怎么又会是从无恨宫中出来的人。

“母妃天资不高，当年被无恨宫收养之后发现并不擅长习武，一直到遇见父皇，来到了梁国。她是从无恨宫中出来的，每个无恨宫的人会有一信物，只要不是叛逃的门徒，可以凭借这个信物，提一个要求。只要在她们能力之内，便会派人完成。母妃将她的信物留给了我，而我，相信你，你带着信物，找到无恨宫，她们有自己独特的情报网，让她们来完成这件事。这样既不耽误你此行的目的。”

后面却迟迟没有传来声音，达奚博泽转过身，却看到弟弟陷入了思考，静止如同石头般站在一边。

他轻轻咳了一声，打断眼前人的思绪。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希望七弟离开都城，眼下老皇帝虽然身子健朗，可下方这些兄长们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虽然他一直守拙，看似对这皇位无欲无求，但身处这个位置，谁又能不对那万人之上的诱惑动心呢。

可是他咽不下这口气，荷难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绝对的忠心耿耿。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异国，甚至连衣冠冢都没能为他而立。达奚博泽只恨没能将那顾家嫡女杀个干净。更何况自己辛辛苦苦近十年，草灰蛇线慢慢布得线，就这样一夕之间随时最关键的一处，他怎么能不急。

除了荷难，七弟便是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这次恰好他要外出，达奚博泽再也想不到比谁更合适这项任务了。

达奚博裕想要拒绝，可是抬起头，看到皇兄期待的眼神，他一时没有办法开口。皇兄很少有这样求他的时候，更多时候他像是一个称职的大哥。只是······上次时，他接受了皇兄的安排，可最后，却是灭顶之灾。

“好······我会去做。”

达奚博泽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满意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信物晚上时我会遣人送到你殿中。对了，我听说父皇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让你出宫建府。这是好事，建府之后，你也是个正经王爷了，苏娘娘的心事这也算少了一桩。”

达奚博裕敷衍的点着头，其实皇兄在说些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

比起刚才，皇兄的兴致显然高了很多，他却没了半分心思，达奚博泽本想留他用晚膳，却也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便放手让他离开。

达奚博裕走在宫道上，来的时候还是黄昏，现在路边已经漆黑一片。引路的宫人已经点起了宫灯，达奚博裕却接过灯，挥手让他离开。

今夜的星辰很亮，以前的时候，他最喜欢的便是晚上明亮的星辰，踽踽独行，天上的星辰却会一直陪伴着他。

可自从回来之后他再也看不得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他知道心结所在，却不知如何解除。今晚的月亮是一弯新月，在大漠的时候，天很低，月亮几乎伸手可触。那一晚就是这样的月亮。

那时候他想，顾蕴冥便是这天边的月亮。

回到这里的第一个月，他几乎是与噩梦为伴，可他宁愿让自己深陷噩梦中，一遍遍重复当初的发生的事，也只是想多看女孩一眼。即便在梦境中，他的身上满是鲜血伤口和痛苦，即便那个女孩的眼神淬了冰，带着痛恨。可他依然想靠近，依然只是想更靠近女孩一点。

刚回到这里时，他挣扎过，要不要抛下一切，找到顾蕴冥。他会用这一辈子，弥补之前犯得过错。当初顾蕴冥不愿意提及家里的事，既然她不愿多提，自己也不会多问，他只是隐约知道顾蕴冥似乎是上高国家世不错的世家小姐。

探子前不久终于传回了消息，他这才发现，原来顾蕴冥竟是上高国威名赫赫镇国公家的嫡女。他心中突然有了自卑，自己只是不受宠的皇子，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对顾蕴冥都是仰望。

可他还是想要试一试，什么灵药什么祝寿，全是假的，他只想快一点到达顾蕴冥的身边，无论是以什么身份，他一定会用毕生弥补自己的过错。

可是现在······自己的至亲却要自己杀了她······

两边的纠缠就如同上辈子一样，让他痛不欲生。他想起上辈子，五哥依然是让他做出选择，那个晚上他背叛了自己的所有。

烛光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到帐篷上。耳边是五哥的殷殷话语。

“这是最好的办法，是让我们能最少伤亡的办法。我们被派到这里来，人本就少，现在若是我们能真的做到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边关这几座城池，父皇便能高看我们，我们又有了资本。更何况······别忘了，宫里还有人在等你······”

五皇子达奚博泽站了起来，走到了他身边，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父皇已经上了年纪，他没有多少时间了，苏娘娘待我如同亲子，我自然也会侍奉她为母亲。可如果只有我们两人，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当个闲散王爷固然没什么问题，但苏娘娘不得父皇喜爱，到时候要么殉葬，要么出宫削发当姑子，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你们母子想见都不得。”

话语在耳边渐渐清晰，一刀一刀割着达奚博裕的心脏，可他却明白，这些话都是实话，都是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他在与顾蕴冥相处的时光中刻意的丢掉，遗忘了这些事，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我知道，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但是······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你与她是两个阵营中的人，中间隔着国恨家仇，你们······不可能的。”

哥哥的叹息声丝丝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将他紧紧束缚，有些喘不过来气。一个点头，看似轻巧，只是骨头和肌肉的牵动，可他却觉得像是用尽了全身的能量，像是有一股劲在同他抵抗。心中有个恶魔一般的声音引诱着他，

“放弃吧，你给五哥做了多少事，现在你只不过是只想顺着自己本心做这一件事，他却这样让你为难，就算是事情真的成了，你有什么好处吗？他会不会把你一脚踢开，到时候你失去了爱情，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诱惑声音越来越大，可达奚博裕终于回过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怎么能放弃，这是他的国家，在宫中还有等待他回去的母妃，战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今日他对顾蕴冥心慈手软，可明日死在沙场的便是他与五哥。那个时候，母妃才是真的孤立无援。

达奚博泽用今天一样的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他，手还轻轻的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三下，表示对他识大体的行为很是赞扬。达奚博裕想，这件事一定要快，快到自己还来不及返回，便已经结束了一切。

第二天，一场苦肉计，将被打得已经半死的达奚博裕扔到了梁国将士的帐篷前，他痛得睁不开眼，明明自己做得事如此不堪，可他心中却隐隐有着期待，期待着顾蕴冥的到来，带走他。毫无疑问，这一场赌，他赢了。

顾蕴冥似乎考虑了很久，但最后却还是同意了他的到来。这段时光，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没有了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只有无拘无束的畅快。他不再是上高国的七皇子达奚博裕，而是属于顾蕴冥的苏永观。

他的笑容逐渐多了起来，顾蕴冥以为他真的放下了上高国。

直到那一天······

达奚博裕摇了摇头，不愿再想下去。他慢慢走到湖边，看着已经睡觉的锦鲤，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一世遇上一世相比多了一些额外的变故。他即将更早的见到顾蕴冥，与他相遇，而不是在边关时，午夜一场意外的邂逅。

上辈子他选择了第一条路，那如果自己先找到他，会不会，一切的悲剧可以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