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房顶谈心
已经入夜，双鲤心中记挂这顾蕴冥的身体，强撑着不愿入睡。可白天的时候，萧焕带着她玩了一天，身上乏得很，眼皮张张合合，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看着她的模样，顾蕴冥忍俊不禁，伸手擦掉双鲤嘴边的口水，将她移到了床上。
吹灭了房间中的灯，给双鲤掖好了被角，顾蕴冥脚步轻轻走了出去。
春天的温度比任何事都难预测，昨日的风还有些刺骨，今日暖得让人想换上春衣。
脚尖轻巧点地，她一跃而上，踩着那棵大槐树，落到了客栈的屋顶之上。
此等夜色，若是有壶温酒相伴最好，可一想到自己的伤口，大夫的话还在耳边，顾蕴冥不是不知轻重中的人，再怎么折腾，她都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去赌。
找了个好位置，她缓缓躺下，手枕在脑后，身下是层层叠叠的瓦片咯得她的背有些疼，她扭了扭身子，找到一个勉强合适的姿势继续躺着。
“你倒是很会找地方。”
声音在远处想起，顾蕴冥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连头都没有转过去看他一眼。
“你不也是，我在那你都能找到。”
齐阙脸上浅浅一笑，“夜色虽美，但若是在外一整晚，明日定会着凉。”
顾蕴冥没有坐起身，她刚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她知道再起来一定恢复不到现在的舒服。身边一阵微风，齐阙已经走到自己的身边坐下。
“以前在边关，心烦意乱的时候，我经常会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个湖，春天的时候最美，微风、虫鸣，还有汩汩的流水声。躺在湖边，天气好的时候，你甚至感觉天空上的星星摘手可得。我还学了首曲子，用埙吹······”
顾蕴冥的话戛然而止，那首曲子，还是苏永观教会的她。
遗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尤其当顾蕴冥不愿提起时，刻意去遗忘时，这些记忆只会不停在脑海中加固。可真是奇怪，不过三四年的时间，苏永观似乎浸入了顾蕴冥身边方方面面。
她想不要去提起，却总会有他的影子。
齐阙的声音带着遗憾，“真可惜······我在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这个地方。”
听到齐阙这样的回应，顾蕴冥心中隐隐的感激，齐阙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继续看着天上的星星，声音呢喃。
“嗯，你走了之后，我便不爱去镇子了。有一天，我骑着马想寻个水源，偶然间发现了那个地方。”
“为什么不去了？”
脱口而出的话，齐阙的身体猛地一震，齐阙袖中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握紧，她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突然间有些口干舌燥。他强迫着自己开口，嘴上说这的不介意，他一直在想，自己的死亡对顾蕴冥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是不是已经遗忘了他。
漫长的时光中，他有时想起这件事，忍不住会自我安慰，他对顾蕴冥来说只是算个相处不算熟悉的下属，可心中却忍不住渴求，希望自己在她的心中，有那么一个特别的角落只为自己而留。
“我把你葬在了镇子上。”声音轻柔，像只羽毛一般轻轻挠在齐阙的心脏之上，酥酥痒痒。
“就在镇子的那棵大槐树下，每次我站在你的墓前，会带两坛酒，会忍不住的想，是不是本应是我，躺在这个地方。”
顾蕴冥的声音有些喑哑，她掩饰的一笑，清了清嗓。
“有时候忍不住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与你说。”
“说什么？”
“说，你是我很好的朋友。其实我很依赖你。以前总是同你吵嘴总是给你找麻烦，你离开之后，我很想要你回来。”
情绪沿着神经从从心脏离开传递到四肢百骸，如同波浪，一阵一阵，酸酸涩涩又有些麻，这样奇怪的情绪，让齐阙有些浑身无力，使不上劲，原本攥紧的拳头，缓缓放开。他闭上眼睛，努力压抑着这股异样。
躺在一边的顾蕴冥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奇怪，她依然看着看着空中的星星，想着过去的事情。
“以前我以为这些话从嘴里说出来很难以启齿，可是想想也没有那么难开口。对了。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很嫉妒你。”
顾蕴冥想起之前的趣事，猛地坐起身，眼睛中倒映着今晚的漫天繁星。
“嫉妒我什么？”
微不可闻难以察觉到的颤抖，齐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长得帅。”顾蕴冥盘起腿，兴致勃勃的说着。“当初镇子上，多少少女对我芳心暗许，我去镇子的时候，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我，直到你来了，连对我最好的芸娘竟然都变了心。”
“难道就为了这件事，你不停找我的麻烦？”
“不然呢？”
齐阙哑然失笑，转头对上了顾蕴冥明亮带着笑意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同旋涡，深深地吸附住他，无法自拔。他眨了眨眼，嘴唇微抿。
“其实······其实······”
齐阙是一个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他更习惯将感情瞒在心底，就如同伤口一般，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喜欢为别人带来麻烦。
他缓缓坐到顾蕴冥的身边，隔着一段空隙。
“其实什么？”
顾蕴冥迟迟等不到他的答案，忍不住发问。
“其实，”齐阙舔舔嘴唇，只感觉口干舌燥，喉咙发紧。“其实我很喜欢你找我的麻烦。”
话音刚落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手抚上额头，轻轻打着转。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是红得可以滴血，不然为何，额间的手会如此的冰凉。
“是不是很傻？”
顾蕴冥迟疑地摇头，原来自己当初的猜测不是错的，“我只是没有想到，你有这个爱好······”
齐阙抬起头，望着与顾蕴冥同一片的繁星，声音低沉。“你是高高在上的将军，是上高国的宁安郡主，而我······”
“你是上高国首辅大人的儿子，再说了，我那时候还不是将军。就算你什么身份也没有，喜欢一个人与你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何要贬低自己。”
“喜欢，会让一个人变得自卑，手足无措，开始自我质疑。更何况，你我之间，云泥之别。这样的自卑会就被无限的放大。”
顾蕴冥皱皱眉，仔细回想。她这些年来不过只喜欢了一个人，可她喜欢苏永观的时候，好像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其实顾蕴冥也是自卑的，只是她的自卑与齐阙不同，她需要的是理所当然并且无穷尽、用尽所有的爱，来填补她的空缺。她不相信有人会爱她，但她心中渴望有人爱她，但万幸没有让她疯狂的去追求爱意，而是封闭了自己的内心，至少可以做到不再有人来伤害她，
她还没有回答，便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我之间，何来云泥之别？难道是······你的身世？”
齐阙无奈一笑，顾蕴冥有个缺点，就是思维太过发散，但是可有时候却不得不佩服她的发散思维，能猜到很多隐藏在背后的线索。
“果然，我猜的没错。今日萧焕说到康州的时候，你的面色不对劲，我就猜，有可能这里面还有不少隐情。”
“那你能猜到什么？”
“嗯······”顾蕴冥眼睛转了转，眯起了眼，伸出一根手指，煞有其事的样子，“我猜你和萧焕，小时候在这里长大，后来去了昭翎阁，前几年回到了上京。”
“嗯，还有吗？”
“我猜你小时候日子很苦。”
“嗯。”
“我猜，你跟你的父亲关系不好。”
“嗯，不过，这是怎么猜到的？”
顾蕴冥有些洋洋得意，可是想到这个话题是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之上，随即便敛了神色。“可能是直觉，比如我同我的父亲关系不好，所以我对这种情绪会有种不自觉的捕捉。”
“哪还有吗？”
顾蕴冥摇了摇头，突然间有些羞愧，认识了这么他还在视频久，她的确对齐阙的认识不够，就在刚才，自己还在说朋友什么的，结果转头发现自己并不上心。
“其实你说得基本都是对的。五岁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农妇的孩子，直到我的养母去世，我才知道原来我是齐家的孩子。”
“养母？那你的亲生母亲呢？”
“她没有说，只让我忘了那个女人。本来也是，从生下来的那一刻，那个女人便已经离开了我，我记不得她，又何须再费劲去寻找她。”
顾蕴冥点点头，“这话倒是说得对。不过齐老头就没有找过你？”
“没有，养母去世前，告诉了我真实身份，又给了我一个信物，要我去上高国上京城找一个人。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并不是她的孩子。”
“那你回来了吗？”
“没有，我遇见了师父，跟着他离开了康州。”
“那你回到齐家，他就没有过问过你这些年的生活？”
“象征性的问过，我简单扯了个谎。”
“他们信了？”
“嗯，对于不在意的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深究的。”
“那你日子一定很难熬。我记得齐老头的夫人齐大娘子是上京出了名的善妒，齐老头对其他女人多说一句话都不行，你这么大的一个孩子突然冒出来，想必她都快要气死了。”
“其实还好，我毕竟不是孤身一人，萧焕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就像你同双鲤姑娘一样。”
顾蕴冥点点头，她能明白这份感情，有时候双鲤反而更像是她的精神支柱。
“双鲤姑娘很喜欢这？”
听到齐阙突然的冒出这样一句，顾蕴冥回想起白天双鲤的样子，忍俊不禁，“她啊，哪里有吃的，她就喜欢那里。”
“那你呢？”
顾蕴冥不免一怔，随即再次点头，“喜欢，或许是白城的事，来到这里，有种很踏实温暖的感觉。人很淳朴，日子也很安稳。以前在外带兵，在前线拼搏厮杀那么多年，不过就是为了让百姓过上这样平静祥和安居乐业的日子。”
“过几日是这里的女儿节，是这里的大日子，到时候，家家户户中到了年龄的女儿要在那天举行及笄礼。”
“真好啊······”
顾蕴冥望着此时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忍不住感叹，眼前似乎出现了那日张灯结彩，满城喜庆的场面。这一瞬间她想起出发之前，那场盛大的及笄礼。想起了父亲母亲眼中的泪水，一直没有来得及问的事慢慢又浮上心间。
“齐阙，我一直忘记了问你，你为何······喜欢我？”
顾蕴冥向来是个直性子，有些话不愿意闷在心里自己琢磨，当初与苏永观相识后，两人之间关系的窗户纸还是自己挑破。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可在齐阙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已经平复的心跳在此疯狂跳动，他似乎能听到自己鼓膜处传来的砰砰响声。
他的脸一定红了。
“你·······我······”
顾蕴冥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齐阙，你知道不知道我们都多大的年纪了。”
齐阙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只是点点头，他们从十年后而来，那就是现在的年纪加上十岁便可。顾蕴冥真实的年纪应当已经二十七，而自己已经三十一岁。
“你说我们两人，年纪都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你说话竟然还是会脸红。”
齐阙停了停，随即也笑出了声，的确，他们两人的年纪，早就已经过了纯情的阶段。没想到竟然还像个愣头小伙子，说几句话会脸红。
一整晚都在被顾蕴冥压制的齐阙，突然恶向胆边生，刚才还有些束手束脚，突然间，福至心灵，开了窍一般，转过头，面对着顾蕴冥。
“只对你······”
齐阙突然转过头，眼睛中再也看不见其他，只有顾蕴冥的倒影，深情无法自已缓缓流出，渐渐缠绕包围住顾蕴冥，让她感受到了束缚。
顾蕴冥回望着齐阙的眼睛，一向反应机敏的她此刻却来不及反应。
“啪”
清脆的一声响，打断了两人越靠越近的身体动作，顾蕴冥猛地向后一仰，这才回过神没来，胸腔中的心跳也在咚咚的跳着。她的脸烧得厉害，手却冰凉。
“我好像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