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梦鱼
女人轻浮地笑意反倒浇灭了齐阙的怒气,他微微有些悲哀。心中不免自嘲,他与这个黑衣人相识不过两日便能看透,可那个人······
齐阙脸上并没有被戳破的难堪,仍旧神色冷淡,垂下眼,遮住所有的情绪,外面雨声愈发清脆,敲打着窗棂,他迟迟没有开口。
黑衣人被这雨声吸引,转过头出神地望着外面的雨幕,记忆中似乎也有这样的雨天,天上乌云翻腾,一片一片黑沉沉的云聚集在一起,她眨了眨眼,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阵锐利的疼痛。
“啊!”
她闭上眼睛,痛吟出声,手被捆着没有办法捂住头,画面戛然而止,她将头使劲地抵着墙,试图减轻尖锐的痛感。牙关紧咬,却还是泄出了一丝痛楚。
齐阙立马走上前,想要查看,却被她一声厉喝制止。
“不要过来!”
齐阙生生地顿住脚步,眼睛紧紧地盯住女人的脸。刚才还是轻浮笑意,可现在已经被疼痛取代,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的落下,脸上青筋暴起。
可是她不愿意停止回忆,自从他开始有意识地寻找回忆后,总是会出现这样的头痛,她有种预感,在剧痛的背后应该就是她想要追寻的记忆。
脑袋中突然一片空白,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站着的男人,意识已经不再由她控制,她似乎说了什么,但在下一秒,她猛地倒在了地上,陷入黑暗。
这一场很长很长的空白,既不是梦也不是真实。她在一片空白中,四顾茫然,当意识到这不是这只是自己真实的世界之后,空白突然有了声音,所有的感知倒流,她一点点有了知觉。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一瞬间她闻到了下雨时特有的湿润清冽的味道,意识终于回到回笼,额头传来的疼痛,从头的内部传出来的针刺感,她不由呻吟出声。
“你醒了?”
突然传来的声音,下意识瞬间让她身体紧绷,猛地睁开眼,见到是之前那个圆脸小姑娘,她松了一口气,再次放下心。
双鲤蹲下身,嘴巴鼓鼓囊囊含着东西,说话口齿不清,“你饿不饿?”
这时她才闻到饭菜的香气,刚才躺在地上,现在一动身上酸痛得厉害。她缓过那阵麻痛感,借着劲总算是坐了起来,双鲤还蹲在一边盯着她。
透过双鲤,她才发现远处的桌子边坐了三个人,正在吃着饭,烛光一闪一闪地跳动,室内微微有些昏暗。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她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似乎还是白天。
“我······”话已出口,便发觉是久睡之后喑哑,她清了清喉咙,“我睡了多久?”
双鲤咽下刚才塞进嘴里的糕点,伸出五个指头,比了个“五”的手势,“看不出,你可真是能睡啊,整整五个时辰,小姐他们回来还是上午,现在都已经是晚上了。”
“这么久······”她喃喃自语道,心间不知为何一种怅然若失的迷茫感淡淡萦绕在心间。她低下头发现自己躺在一边的罗汉床上,身上原本脏湿的衣服已经更换。
“你饿了吗?”
双鲤继续出声发问,那边顾蕴冥已经放下了筷子走了过来。双鲤站起身,面色有些担心,“小姐,她睡了一觉好像睡傻了。”
顾蕴冥哑然失笑,轻轻敲了她的脑袋两下,“你每次睡醒还要缓一段时间呢。”
双鲤倒也没有生气,看着地上面色明显不舒服的刺客,关心的询问,“小姐,她好像很不舒服。”
“绑着睡了这么久肯定会难受,”顾蕴冥拔出短剑,干净利落地直接割断了绳子。
惹来双鲤的一声惊呼,“小姐!”
顾蕴冥没有理会双鲤的叫喊声,看着地上的人,一挑眉,“起来吧,不是能走动吗,过来吃饭。”
“你就不怕我吗?”
顾蕴冥看都没看一眼,只顾着将剑收回剑鞘中,语气却没有不耐烦。“齐阙选择相信你,自有它的道理,我相信他的判断。”
地上的人轻笑了一声,眼睛中有暗流涌动,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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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人坐在一起,显得桌子有些窄小,顾蕴冥几人已经吃完了饭,四双眼睛都看向了那个杀手。双鲤托着腮,看着女人狼吞虎咽的吃东西。
“你叫什么?”
女人明显呛了一下,仿佛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转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双鲤连忙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总不可能没有名字吧。”
女人咕咚咕咚喝下,总算平复了呛咳感,看着双鲤圆滚滚的眼睛,没有隐瞒。“梦鱼。做梦的梦,钓鱼的鱼。”
“梦鱼?”双鲤不自觉地重复她的话,“这名字还挺特别,这是你给自己起的名字吗?”
杀手梦鱼终于缓过了最开始饿得发虚的那个劲,吃得速度慢了些。“不是,我们的名字都是宫主起的。”
这话叫双鲤来了兴致,“你们宫主还管起名字的事情啊。”
“嗯,当初我被大师姐捡走进入无恨宫那日,宫主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在溪畔钓鱼,于是就起了这个名字。”
“你们宫主还真是有意思,”双鲤忍不住笑出声,“幸好只是梦见了钓鱼,万一要是······”后面的话突然戛然而止,似乎知道不太合适在众人面前说出,捂嘴吃吃地笑着。
清脆笑声悦耳,梦鱼也带了笑意,顾蕴冥被双鲤的笑声感染,无奈地弯起了嘴角。见到梦鱼放下了筷子,敛了笑意,进入了正题。
“明日我们准备便启程,你既然想与我们一起,那明早收拾好与我们一起出发离开这里。”
梦鱼点头,明白之前的约定已经生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当日的飞鸽传信并没有透露会走水路,今夜我会再写一封,只说你们已经按照原定路线前进。”
顾蕴冥微微颔首,其实这样也不错,今日她能同意其实有这一部分的原因,与这个世界的苏永观,她想,还是尽量少见面为好。她不确定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
“不过······你的身体还能吃得消吗?”
上午齐阙与她独处时突然昏倒,一开始顾蕴冥还以为齐阙动了手,可仔细问过之后竟然是她自己昏倒的,这身体再去走水路,怕是又多了一个负担。
梦鱼摇摇头,表示不用担心。“我每次似乎要记起什么事的时候,总会有这样剧烈的头痛。”
她放下了筷子,表情凝重,蹙着眉回忆着往事。“真是奇怪,为什么呢······”
当事人不懂的事,别人又怎么会懂呢,顾蕴冥不知如何安慰,众人一阵静默,她开口岔开了话题。“这些菜够吗?要不要再添一些。”
“好,那大家各回各屋,准备一下,早点休息,明日我们一早起程。”她转头,看着梦鱼,安排他的住处。“今夜你先凑合在我的房间住一宿。”
梦鱼自是没有什么异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顾蕴冥给了齐阙一个眼神,随后便站起身离开了房间。外面冷风习习,比起上午的雨,现在已经小了很多,几乎没有,但风一吹,仍然带来一阵潮湿的空气,让人身上湿腻难受。
顾蕴冥站在院子中间的一棵柳树旁,手无意识的卷着树枝,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细不可闻。她没有回头便知道齐阙站在了身后。
“有什么事?”
齐阙的声音如愿在身后响起,顾蕴冥还没又回头,身上突然多了一件披风。她忍不住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探出,随即又快速的消散在空中。
“你的情报要比我灵通,那你能不能查一下。”
“你是说梦鱼姑娘?”
顾蕴冥点头,转过身看向房间的方向。窗户透出暖色的烛光,让人心间一暖。
“怎么突然对她感兴趣?”
“倒不是感兴趣,她说的一切我直觉都是真的,只是,今日她晕倒······”顾蕴冥想起看到的事,心中有些不安,今日上午回去时,顾蕴冥离开去换衣服,却听到说那个刺客突然间昏倒,她急急忙忙赶了过去,突如其来的晕阙,把脉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妥,顾蕴冥摸到身上一直未干的湿衣服,只能猜测或许是受了凉。
齐阙是个男性,诸多不便,于是顾蕴冥便唤了双鲤来,与她一起,将人抬到了罗汉床上,换掉了脏衣服。可在更衣时,顾蕴冥听到了梦鱼的梦呓。她睡得似乎不安稳,可却没有睁开眼睛,顾蕴冥伏在她的唇边仔细听了半晌,看着嘴型猜测了许久,可突然间脑海中一个名字浮现让她大吃一惊。
“她在梦中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叫什么?”
顾蕴冥舔舔嘴唇,其实这个名字她并不能确定,当时梦鱼说得实在是含糊,万一是自己多想了呢。
“我也不知,但我听了许久,感觉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像······”顾蕴冥咬咬唇,最后还是说出那三个字,“齐乔书。”
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齐阙,想要得到他的反应,意料之外却仍旧是平淡没什么起伏。这让她不由得疑惑。
“你为什么不惊讶,难道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齐阙摇头,向前一步走到顾蕴冥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并不知情。”
“那你的反应,实在是平淡。”顾蕴冥撇撇嘴,明明是他的事,现在倒是显得自己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着急。
“时过境迁,已经过了十年,如果现在是二十岁的齐阙在这里,到时可能会觉得惊讶。但如今,你叫我做何反应。”
这······似乎是个歪理。
顾蕴冥并不赞同,自己也同他一样,那为何自己倒是很惊讶。
“你说她······会不会是齐乔书派来杀我们的人,或者说,是跟踪我们的人。”
齐阙亦陷入了沉思,许久缓缓摇头,“不太像,如果真是齐乔书派来的人,树林里的那些人他便不应该杀死,徒为自己添麻烦。”
“会不会她不认识?”刚说完,顾蕴冥很快便否定这个想法,“即便是不认识,那些人想要对我们动手,反而遂了她的意。若真的打起来,说不定到时他还坐享渔翁之利。”
借着窗户透出来的光,齐阙望着顾蕴冥皱巴巴的脸,手指无意识的摸索着下巴,像是遇到了难事,看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往那方面去想,他只好开口提醒。
“有没有一种可能,齐乔书,与梦鱼姑娘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
“你说什么!”顾蕴冥顿时恍然大悟,只想一拍大腿,刚才她钻入了死胡同,一直围绕着太子和齐家去考虑,反而忽略了最一开始,梦鱼来到这里的理由。
“对啊,梦鱼说她的每次想到一些画面,头痛得厉害,她觉得一定与自己失去的记忆有关,而她那时候唤的名字恰恰就是齐乔书,难道说,真的是齐乔书与她发生过什么事情?”
顾蕴冥努力回想梦鱼曾经说过的话,他忍不住在院子中来回的踱步。“她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到我们,借机拜访周神医,得到解药,治疗失忆,而现在要走水路是因为他要去寻找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只在梦中出现过,梦鱼认为这个地方与自己失去的记忆有关。”
“而现在!”顾蕴冥伸手一指齐阙,“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那个地方就是你的老家,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可是这便奇怪了,齐乔书怎么会去那个地方,你小时候可曾见过他?还是说他是在你离开之后来到了梨阳村。无论如何是哪一种可能,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去哪里,去哪里又是要做些什么?”
顾蕴冥止不住的摇头,她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即便这些还是未解的谜团,但是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她觉得自己似乎就要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近。
这边还在等着齐阙的回答,出乎意料的,齐阙却是摇了摇头,他亦不清这些事情。“齐乔书与我来往并不密切,他过去的一切我并不了解。”
“对了,你之前说,你有调查过他,那可曾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比如说他某一年来到了齐国,到了梨阳村?”
“没有,过去的事,其实查起来并不容易,不过,你如今一提,有件事我突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