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灯会（二）

“你陪着梦鱼姑娘好好逛逛，我回客栈等等他们。”顾蕴冥转身就要离开，双鲤却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立马紧紧抓住顾蕴冥的胳膊。

“小姐这次可别想跑了。”双鲤得意的看着顾蕴冥，“刚才的时候我已经同客栈里的伙计说了，我们三人前往了灯会，还告知了齐公子两人的长相，到时候他们到了客栈，自然会知道我们的动向。您就别担心了。”

没想到双鲤已经预判了顾蕴冥的预判，一瞬间她找不到第二个借口。双鲤不由分说直接给她带好了面具，忍不住夸赞自己的眼光，“果然好看。”

“脸都看不见了，能看出哪里好看。”

顾蕴冥没好气地反驳着，双鲤只是笑着，也不再多说，直接转到他的身后，推着顾蕴冥向前走。

天渐渐黑得彻底，这时才看到灯会的妙处，彩灯高挂，灯火辉煌，河中飘着浮灯。水面上灯火交映，光射彩掩。浮灯随波逐流，空中，不少人已经点起了孔明灯，夜空中灯火点点，闪烁荡漾，犹如一颗颗光芒四射的珍珠，承载着人们的希望渐渐飘向远处。最远处石陵府的城楼上上悬挂着珠玉、金银穗坠，风吹金玉，相击互撞，锵然成韵，响若乐声。

“竟然会点孔明灯······”

此等良辰美景，顾蕴冥不自觉地想起今年的上元节，那时候她还在家中，但是却没有放出属于自己的那个孔明灯。

梦鱼点点头，夜晚中她的视线更是受阻，只不过今夜的路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路边也是挂满了灯，她的视线与白日里几乎无异。她望着远处的星星点点，淡淡一笑，“是啊，人总是有新的愿望，做到了一个，贪得无厌便会想要第二个，一个月一次甚至都会觉得少，恨不得一天一次才够数。”

听到梦鱼这番话，顾蕴民也忍不住轻笑出声，“好好的活动，怎么从你的嘴里一说变了个味道。”

“话糙理不糙，冠冕堂皇的话听着好听，却不如难听的实话来的实在。”

“那你要不要许愿？”双鲤笑眯眯地蹦出来，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孔明灯。

“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顾蕴冥这才明白刚才突然消失一下的双鲤去了哪里。

双鲤伸手一指，“你们两人聊天的时候我去买的，上次上元节的时候，我不是躺在床上养伤，没能去放灯，这次我肯定不会错过了。就这个灯还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可惜只买到了一个。要不要我们三个人的愿望都写在上面？”

梦鱼本似乎实在摇头，可不知为何却点了点头。她还没有放过孔明灯，若是这次再错过，或许，以后便再也了机会。

“好，那双鲤姑娘可否帮我写上愿望。。”

双鲤欣喜的答应下来，转过头又看向自家小姐，安静中似乎又繁星点点闪烁。顾蕴冥却只是调整了调整双鲤脸上的小兔子面具，她摇了摇头。

“你们两人去吧，上元节的时候我已经放了，这次就不参与了。双鲤好好照顾着梦鱼，外面人多，注意别碰到她。我到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到时候买给你。”

想想似乎并不亏，双鲤满口应下，“那你不要乱跑，到时候我们去找你。”说完便牵着梦鱼的手一蹦一跳的离开。

顾蕴冥站在原地，脸上的笑随着他们两人背影的渐渐远去而消散。她轻轻得呼出了一口气，桥上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璀璨的笑，伴着今夜的月色和灯火，熠熠生光。

就在此刻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不安、空虚、难过，各种负面的情绪纷至杳来，顾蕴冥无比的庆幸，双鲤为她戴上的面具让她在此刻，在纷扰却快乐的人群之中，不会被人看到她的痛苦和忧伤。

她轻轻抚摸着护栏上的小石墩，微微一用力，想要在上面留下一个标记，至少证明自己的存在与来过。可手还没有写下，别觉得不妥。在外面乱刻乱画，这似乎并不太合适。很快她便有了别的主意。

石陵府最不缺的其实便是石料，这个地方有个石矿，也正是因此，官府派人来此驻扎开采石矿，慢慢地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变成了如今的石陵府。

顾蕴冥拎着裙裾快步走下桥，这段时间她本一直是男装，但双鲤今日上午出去了半天，最后带回来了三身女装，再三强调，今夜出门一定要换成女装。顾蕴冥一开始强硬拒绝，却架不住双鲤软磨硬泡，梦鱼倒戈地更快，还没反应过来便加入了梦鱼的阵营，两人已经开始挑衣服了。

叹声气，顾蕴冥像只木偶被双鲤摆弄着，换着衣服，心中忍不住在想，是不是平日是太过惯着双鲤了。

所幸到并不繁琐，只是简单的几件，今夜暖和，临出门双鲤给她多加了一件披帛，倒不觉得冷。她走到河边，已经起了风，却与冬日中的刺骨并不相同，而是有丝暖意和清凉，抚平人心中的躁动。

晚风吹起她的秀发，顾蕴冥低着头，专心地挑着河边的石头，直到最后，她终于找到一块心仪大小的石头，满意的拍拍上面的泥土，拎着裙摆向桥上走去，回到了原先站的地方。

她蹲下身看着手中的石头，巴掌大小，光面平整。顾蕴冥没带什么工具来，只能徒手去刻，指腹微微用力，勉强能在刚才的地方看到一个凹陷。她继续向下划着，小心控制着力道，有些费力，却没有停下。

“好了。”过了许久她终于停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手轻轻抚摸上去，指腹和掌心能感受到凹陷的痕迹。她呼出口气，将石头拢在掌中，双手合拢。

她低下头抵住双手，心中默念，她的愿望不多，却因为反复的重复显得格外漫长。许久，她松开手，捻起石头。

石桥上的护栏，就在自己刚才站的地方正前面，有一处小小的空缺，许是年岁久远，这地方风吹雨打之下，崩掉了小块石头。刚才是时，顾蕴冥发现了这个小地方，她用手指简单量了量大小尺寸，将手中的石头放进试着放进其中。

不大不小，长度正正好，宽度略微余出来了一块。

顾蕴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嘴中念念有词，可还没来得及说两句，突然一声巨响，天空瞬间被照亮。她迅疾的转身，却发现竟然是烟火。

绚烂的烟火霎时间一束一束照亮了夜空，顾蕴冥会心一笑，烟火的光照亮了她的面具。空中仿佛是一场暗金色的大雨，辉煌璀璨，却又是转瞬即逝。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着空中这场盛大的表演。

可不知为何，或许是周围人的成群结伴，又或许是别人相偕同行脸上的笑意，顾蕴冥只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个空洞被无限的放大。它的所有快乐似乎被吸附走，只觉得心中无限的难过，就在此刻，她多么希望有个人可以站在她的身边，坚定地站在一起，告诉她，她不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不知道双鲤什么时候回来，她在此时无限的后悔，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与双鲤一同前去，至少这个时候，她不会像现在一般难受。

顾蕴冥伸出手，想要摘下脸上的面具，手抚上的一瞬间，她的动作僵住。

是双鲤回来了吗······

她感觉身边有一道视线紧紧粘着她，让她瞬间产生了戒备。

不对，这绝对不是双鲤，双鲤的目光不会如此。

她收回了手，转过身，看向目光来处。

桥的另一边，一道人影绰约而立站在人群之中，遥遥相望。顾蕴冥看不真切，却明白，一定是他。

似乎感受到了顾蕴冥的凝望，那个人缓缓向桥上走来，却最后在五米远的地方停下。他带着面具，顾蕴冥看不到他的样子，但是不知为何，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顾蕴冥紧蹙着眉，自然而然的防御姿势，脑海中快速回忆这种熟悉感来自哪里，突然间一个人影出现在脑海之中。

对了，她怎么忘记了，这人的身材外观来看，明明与齐阙相似。

她微微放松下来，转过身看向对面的人，声音轻松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嗔怪，“你怎么才来？”

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发现与他随行的萧焕，“萧焕呢？”

对面那人没有回应。

顾蕴冥不确定齐阙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她向前迈了一步，疑惑开口，“你怎么了？没听到我的话吗？”

烟火没有停下，一束金色的线直升高空，随即绽开，变成天上的星星。与夜空中的星星不同，他会发光，会照亮，也会消失。

顾蕴冥看着眼前的男人，顿感不解，不明白为什么齐阙站在这里一言不发，甚至也不走近。烟火照亮的那一刻，男人伸出了手，他的手摁住面具，另一只绕到脑后解开挂住的细绳。

就在最后一颗烟花消逝前，顾蕴冥看到了。

她见到了面具下的那张脸，那一张她朝思暮想，却满是恨意的一张脸。

苏永观。

所有被顾蕴冥刻意掩埋的记忆就在这一刻，彻底苏醒，刚才如果说心中有个黑洞吞噬着它所有的情感，释放痛苦和忧伤，那此刻，顾蕴冥心中再无其他的感情，唯有仇恨，这份恨意让她浑身似乎燃烧了起来，整个眸子都在颤抖，如果说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么此刻顾蕴冥的眼睛便是淬了毒的利刃，将面前这个男人千疮百孔。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真想再拿起那把短剑，狠狠地插进男人的心脏之中，让他痛苦而死。

顾蕴冥唯一庆幸的便是烟火的结束，一切回归于黑暗，没人看到顾蕴冥面具下的脸多么的扭曲充满恶意。

男人突然抬步向自己走来，顾蕴冥只想要离开。她不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会不会做出什么险事。即便是现在犹如在烈火中焚烧，但是她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究竟为何。

现在自己误打误撞惹下的祸事已经够多，不可再节外生枝了。

尤其是······

顾蕴冥痛苦地闭上眼睛，尤其是，现在这个世界中的苏永观，不是上辈子那个趁她回家奔丧里应外合诛杀五万将士的苏永观。

这教她更加的痛苦。

“小姐！”

肩膀猛地被人一拍，顾蕴冥如梦惊醒，回过神来，刚才的感受过于激烈，她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发现周围有人靠近。

侧过身，看到了双鲤亮晶晶的眼睛，梦鱼慢慢的走近。

“小姐为何还在此处站着，叫我和梦鱼姑娘好找，还以为你已经到了街上，谁知从头走到尾又转身回来，都没有见到你。”

双鲤嘀嘀咕咕地埋怨着，却见到顾蕴冥神情似乎不太对劲。

“小姐？你的脸色怎么会这么差？”双鲤焦急的伸出手抚上额头，却因隔着面具，无法触碰。“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双鲤更加着急，却见到旁边站着的梦鱼面色同样不善。两人似乎都在想她的身后看着什么东西。

双鲤疑惑地转过身，却见到前方缓缓走来的一个男人，刚才放的焰火还未散去，烟雾缭绕，双鲤眯起眼睛，这身形外观，似乎是齐公子。

“小姐你看，那不是齐公子吗？”

话音刚落，男人站到她们三人两三米远停下，烟雾散去，双鲤长大了嘴巴。

这不是齐公子。

此时的顾蕴冥却终于缓过了那阵劲，紧握的拳头松开，已经青白的手背渐渐回红，有了血色。

“走吧，放完了灯，看完了烟花，我们该回去了。”

双鲤看看面前的男人，又看看自己小姐，不知两人发生了何事。但她明白一点，现在的小姐，不太对劲。以往她见到帅气的男人，总会忍不住上前调戏一番，可是面前这个男人都已经站得如此之近，小姐似乎无动于衷，甚至想要快点跑。

难道说······双鲤忍不住猜测，这小姐，不喜欢主动的男人？

“走吧。”

顾蕴冥垂下眼睛，直接经过男人的身边，擦拭而过，向客栈走去。双鲤抓住梦鱼的手，小心地给她指引，尽量跟上顾蕴冥的脚步。

可就在刚离开的一瞬间，男人开了口。

“姑娘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