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灯会（三）

“姑娘请留步！”

男人急切地喊出声，顾蕴冥却没有转身，她背对着苏永观，迟迟没有开口。

她想，也许是那夜的风雪太大，穿过漫长的时光降落到了顾蕴冥的心上，落上厚厚一层，随着皑皑白雪，她的所有一切感觉随之一起冰封。

很久以前，顾蕴冥最不屑、最痛恨地便是为了感情失去理智，许是因为自己父母的前车之鉴，她总是在小心翼翼的躲避猛烈的感情。即便她不是一个将军，她也不愿感性支配超过内心的理性。

可直到苏永观的出现······

她到现在都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昏了头，所有人都告诉了自己这件事的风险，但为什么，自己竟然真的就拿这虚无缥缈的真心做了一场豪赌。

毫无疑问，她输了。

这场豪赌赌的不是顾蕴冥的爱情，而是边关的疆土和百姓。因为自己所谓的爱情，无数将士的牺牲，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十年自己费尽心神，与无数将领用心为维护的边关城池，就这样，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此时此刻，她没有动手再来一刀，她想自己或许真的是成长了。

双鲤疑惑地看着男人，不理解发生了什么，身边经过的一对佳人，这让双鲤恍然大悟，今夜灯会，许多人家会此时相看，这男人想必是对小姐一见倾心。

一想到这，双鲤心中顿时雀跃不已，自家小姐，现在还带着面具，竟然就已经让人欲罢不能。果然是魅力四射，无人能招架。只是可惜，这种露水情缘，不要也罢。

她一个迈步上前挡在两人中间，试图隔住男人的目光。

“不知公子有何事？”

双鲤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男人却突然如同被浆糊捂住了嘴，一瞬间失去了反应。他怎么也没有办法开口。

今夜他与闻柳一路没有停歇终于赶到了这里，一路打听来到了这家客栈，他迫不及待地向店小二询问顾蕴冥的下落，现在的顾蕴冥不过十七岁，他心中隐隐担忧，会不会自己的记忆已经记不准确，会不会小时候的顾蕴冥与十年后的她截然相反，自己甚至都认不出她。一切的担忧直到在桥下，见到了一个身影。

人群之中，只有她一人孑然一人，站在桥上，望着漫天烟火。

刹那间，他再也看不到空中的璀璨的烟火，他的所有感官，所有知觉，全都被眼前人占据，让他无法思考，真甚至无法呼吸。

即便那人还带着面具，可他就是确定，这，一定是顾蕴冥。

或许爱一个人，便是如此，无需见到他原本的样子，甚至只是一片衣角，一声叹息，便能坚定地认出。

可是当庞大的期待终于实现时，喜悦与恐惧交织缠绕，苏永观如同失语，一句话也无法说出。他的心间一股股的强烈情绪冲击着她他，让她无法做出反应。

他有过许多危机的时刻，在皇宫中的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每日如履薄冰地应付着父皇和野心勃勃的兄弟，可却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狼狈至极。

他突然想起自己背叛的那一夜，现在想想，心中有一丝卑劣的欣喜，幸亏那时顾蕴冥不在，若她在，自己或许就像今日一般。

“走吧。”

顾蕴冥站在前面，没有回头，冷冷地喊着梦鱼，在看不见的袖下，她的掌心已经被指尖划破，鲜血淋漓。如今说出这两个字，已经让她付出了极大的忍耐。

双鲤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刚走几步突然意识到梦鱼行动不便，又立马的转过身，回去牵她的手。却发现这个奇怪的男人竟然还想要向前走跟着他们。

“你想要做什么！”双鲤厉声质问，梦鱼和小姐都是习武之人，武功高超，站在她们两人的身边，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双鲤也硬气起来，底气十足，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格外的洪亮。

不过她的确是有些恼火，这种事情讲究的是情投意合，现在这情形已然明了，小姐对这男人是半分意思都没有，或许，双鲤心中隐隐猜测，两人刚才的对视说不定还是因为这男人外形像齐公子，就在刚才她也差点认错，这才让小姐对男人多看了几眼。怎么这男人还不依不饶，竟做尾随这等不雅事。

“我们要回府，公子莫要继续向前，若你如此不知好歹，就不要怪我们冒犯了。”

她义正言辞地警告着，却突然意识到气氛似乎奇怪了些。小姐现在连头也不回，按照往常，说不定她早就已经动手打人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直愣愣的站在那里。

双鲤手紧紧抓着梦鱼的手，看着男人真的没了动作，慢慢地向后退，退到顾蕴冥的身边。梦鱼没有开口，眼前模糊一片让她已经错过了很多观察的机会。

顾蕴冥缓缓深呼吸，咬咬牙一狠心，快步离开了这里。

她的速度很快，快到像是在跑一样，身后如同有只饿狼在追逐她。双鲤已经是一路小跑的跟在顾蕴冥的身后，她实在是不理解，小姐这是怎么了，后面像是有人在追赶她一样，可刚才的男人并没有跟上来，小姐是在害怕吗？

直到见到客栈的幡旗，顾蕴冥的脚步才缓了下来，她刚迈进客栈，却见到堂上站着两个人。风尘仆仆，满脸疲惫。

可她已经顾不得，连招呼都没打，齐阙的声音刚刚发出一个音节，便被顾蕴冥的动作止住。他看着顾蕴冥落荒而逃的身影，眉间紧皱。

双鲤气6喘吁吁地迈过门槛，看着堂上的两人欣喜不已，“齐公子，萧--公子，”，焕字还没有开口，双鲤便意识到不妥，换成了尊称，“你们回来啦！”

梦鱼含着笑，对着眼前模糊的两个人影微微示意点头。

齐阙面色有些凝重，他缓缓走到双鲤面前，却担心自己的身上的灰尘带到她的身上便又远了一步。“双鲤姑娘，郡主，是遇到了何事？”

“你也看出来了！”双鲤有些佩服齐阙的观察，“刚才我们去灯会，遇到了一个人，小姐对他没意思，结果他还跟着走了几步。估计小姐因为这事恼了。”

“什么人？”齐阙声音不自觉的戴上了紧张，他想起刚才自己与萧焕来到客栈，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他刚开口询问顾蕴冥三人，却看到店小二并不陌生的眼神，似乎认识他。

店小二热情地问他，不是刚来问过一次，是没有找到吗？这话让齐阙瞬间如坠冰窖，谁来过这里打听过顾蕴冥的下落，为什么会将两人认错。

还在思考间，顾蕴冥却已经回来，但一言不发，只是看了齐阙一眼，被冲上楼去。烛火昏暗，但齐阙似乎见到了一抹暗红。

“不知道，估计是镇子上的人吧，我家小姐这么漂亮，谁会不喜欢。”双鲤这时候还不忘吹捧顾蕴冥，但她觉得自己说的这话的确不错，小姐长得的确是出水芙蓉，清丽秀雅，特别的是眉眼之间还有一股英气，截然相反的冲突让人眼前一亮，不被吸引都难。女装婉约，男装俊朗，完完全全综合了王爷和王妃的优点。

双鲤甚至转过头看向梦鱼，试图寻求赞同，梦鱼倒是配合的点了点头，两人配合默契。

齐阙的心却不知为何空落落的厉害，不安得很，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他抬起头，看向二楼顾蕴冥房间的位置，最终敌不过内心的挣扎渴望。

“我上楼看下。烦请双鲤姑娘帮一下萧焕。”

听到这话，双鲤的眼睛一亮，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完全信任齐阙和萧焕，若是一开始这样一个男人进入顾蕴冥的房间，她一定死死地挡在前面，但是现在，因为信任，她相信齐阙是这个真正的君子，对于这样的提议双鲤已经可以接受。

齐阙微微示意，转身向楼梯走去，可还未上楼，却听见底下传来双鲤的一声惊呼。

“你怎么会在这！”

他飞快转过身准备过去，发现萧焕已经快他一步闪到双鲤面前，紧抓着剑鞘，挡在她的前面。

此时的双鲤，底气比刚才更足，大声质问，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清这个男人竟然做尾行这等不堪之事。

“你想干什么？刚才在路上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了，竟然如此不依不饶跟到这里，你不要欺人太甚，以为我们真的不敢动手吗？”

双鲤气呼呼地叱责着，面前的男人面具没摘，看不到表情。

齐阙已经慢慢走下楼，站在不远处，看着门口处的男人，心中惊疑。

“是他······刚才店小二认错的人想必就是他了。面具还未摘，看不清脸，但是身材外形来看，的确是很像，对于店小二这样只见过他们一面的人来说，认错难免。”

已经入夜，烟火结束之后，客栈里住店的人陆陆续续也已经回来，突然听到双鲤这几句话，不由得将目光放在门口男人身上，打量着门口男人，没想到竟然还会遇上这样小人，严重不自觉地带了鄙夷。

苏永观并没有在乎周围人的打量，伸出手拿下脸上的面具，站在远处的齐阙骤然收紧拳头。

这个人，他认识。梁国七皇子达奚博裕。

但他有个更重要的身份，顾蕴冥的初恋，苏永观。

曾经，就在齐阙被困在那棵槐树下的坟墓中，顾蕴冥来的次数渐渐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突然带了这个男人到了他的墓前。

时间过了数年，他又回到了过去，但他从来没有忘记那一天，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顾蕴冥含羞的脸，眼睛弯成了一弯月牙，脸上不知是被风吹得微红还是因为羞涩。她的眼中盛满的是齐阙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满满爱意。

明明自己已经死了，为什么，那个时候他还是能感到满腔的怒火，和满溢的嫉妒。

齐阙闭上眼睛，又再度睁开，眼前的人没有消失，仍然站在那里。他死死盯着那个男人，犹如猎豹捕食一般，下一秒便要将男人咬断动脉吞入口中，痛快淋漓地杀死他。。

“实在是误会，在下恰巧在此住店，姑娘错怪了。”

双鲤对这话却是半信半疑，她高声喊着店小二，让他快点过来。在收拾着桌子的店小二一听到喊声，放下手中的抹布便跑了过来。

“姑娘有何事？”

双鲤掏出了荷包，拿了一小粒的银子，举在手上，却没有给出去。

“见过这人吗？”

今夜客栈里的蜡烛点的足，店小二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肯定的点了点头，“见过，你们出门之后来的。姑娘不是临去等会前叮嘱我要留意来的两个人吗，没错的，我记得很清楚。”

“不是两个人吗，那个人呢？”梦鱼懒洋洋地开口，眼睛勉强聚焦在店小二的身上。

店小二还没开口，苏永观先开口回答，“他上了楼，正在屋子里歇息。姑娘还有什么疑虑吗？”

双鲤狐疑的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客栈掌柜闻声已经快步走了出来，几乎是一路小跑，过于着急脸上的小胡子尴尬的挂在脸上。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不是我自吹，这家客栈已经是咱们石陵府最好的一家，来此投宿是常事，姑娘，我们也是小本买卖，做生意不容易，您看，现在误会解除了，是不是也该······”

双鲤明白掌柜的意思，她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只好点点头，侧过身让他进入。可目光却仍然紧随着男人，只觉得奇怪。

手边的衣袖突然被拽了拽，双鲤侧头却见到是梦鱼轻微的摇头，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到：“上楼去看看顾姑娘。”

双鲤微微一福，“那我先与梦鱼姑娘上楼休息。”

一听这话，萧焕刚伸出的手又只好收回，脸上落寞神情。双鲤没时间去照顾萧焕此刻的想法，她走到齐阙身边，微微摇了摇头，随后携着梦鱼小心地走上楼梯。

萧焕站到齐阙的身边，刚才还是兴高采烈的样子，现在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蔫头蔫脑。

“公子，我们也去休息吧。”

齐阙却没有动，他垂下眼，“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萧焕不解，眯着眼睛回想刚才发生的事，眼神渐渐变得清明，“是因为那个男人吗？好像······的确有些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