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灯会（四）

从回到房间开始，顾蕴冥一言不发，她简单找了张帕子，轻轻擦拭掌心上的血迹，伤口并不深，与顾蕴冥以往的伤口来比这算不了什么。

但却是出乎意料的痛。

顾蕴冥静静地感受却意识到，原来不只是她的掌心伤口的皮肤肌肉被划破的张裂痛，而是心脏中传出来汩汩流动，传到四肢百骸的钝痛。

打湿了手帕，机械般，一点点仔仔细细擦掉上面的血迹，指甲里的血迹已经发黑干涸，在葱白指甲中，有些难看。她一点点清理着，重复这段动作，可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反应。

“小姐······”双鲤大咧咧地打开门，梦鱼紧随其后进了门，轻轻关上。她皱了皱眉，鼻子耸了耸，敏锐的捕捉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小姐，你是不知道，之前那个······”双鲤的话戛然而止，不解的看向身边的梦鱼，梦鱼正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不让她继续向下说。

双鲤一头雾水，从刚才开始，梦鱼便是如此，似乎有什么事要说，便不停的打断她。梦鱼只是摇摇头，低声对她说道，“双鲤姑娘，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先回避一下。”

一听这话，双鲤登时不高兴起来，嘟着嘴，有些闷闷不乐。不明白有什么话不能让她听到。梦鱼这两天的相处已经几乎拿捏了如何与双鲤相处。

她轻轻地将手搭到双鲤的肩膀上，轻声安慰她，“无恨宫传来了消息，不过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帮我们去门口把，不要让任何人靠近门口。刚才那个男人还记得吗，我也觉得他有问题，万一他是有备而来，再听到了那对你家小姐，更加不利。现在这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一定要把好这关。”

“你放心！”一涉及到小姐的事，双鲤就格外的上心在意，梦鱼的借口中提到的刚才的男人恰好又是双鲤提防的人，一瞬间可信度直接到顶，双鲤深信不疑。“那我现在就去。”

直到双鲤出门，顾蕴冥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仍然在机械地处理伤口，一道阴影突然覆在前面。梦鱼慢悠悠走到顾蕴冥面前，伸出手，眼前模糊的轮廓，她慢慢抓住顾蕴冥手的位置，轻轻一拽，将顾蕴冥手中紧抓的手帕拿了过来。

“再擦下去，你的手可就不是那一道伤口了。”

顾蕴冥一怔，脑中纷乱的遐思出现了短暂的停止。她歪着头看向梦鱼的眼睛，疑惑问道，“你看得见了？”

“还是模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蕴冥迟疑地伸出手在梦鱼眼前晃了晃。

“我只是视线模糊，又不是真正的看不见。”梦鱼笑了笑，抬手推开面前正在作乱的小手。“房间里有血腥味，你似乎一直过于关注你的手了。”

顾蕴冥低下了头，刚才短暂消失的那阵情绪卷土重来。

梦鱼小心地牵住她的手，带她走到桌边坐下。顾蕴冥难得老实得很，一点反抗都没有，乖巧的坐在一边。

“你心里很乱？”

顾蕴冥轻笑出声，“即便你现在看不清，没想到你观察还是依旧那么的仔细。”

“嗯，的确。”梦鱼赞同的点点头，对自己的夸赞毫不吝啬地接受。“你······是为了楼下那个男人吗？”

猛然被提及，顾蕴冥只觉得呼吸一窒，她的呼吸被夺走，如同被赶到沙滩上的鱼，她小的时候随着师父师娘外出，曾经到过海边，日头高照，鱼随着海浪滑到了沙滩的细沙上，可却没有随着海浪回去，鱼鳃张张合合，似乎努力让自己攫取这空气中氧气。

如今的她就像那片沙滩上的鱼，张大了嘴巴，却无法呼吸。

梦鱼默默点头，心中明白了一切。她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却又有些忧虑。

“他是为你而来吗？”

顾蕴冥点头，这个世界中他们虽然没有经历之前的纠葛，但是于公的确是因为她。当初梦鱼之所以来到这里，不就是接了达奚博泽的任务，找到顾蕴冥的踪迹，到时候派人来杀了她。只是······他们走了水路，这已经与梦鱼给的路线不同，它们为何又会来到这里。

“他便是梁国······”真正的身份顾蕴冥还是没有说出口，她选择隐瞒。“梁国的人”

“是他······”梦鱼点点头，随即眼睛陡然睁大，声音也变得尖锐，“梁国······梁国派来的杀手？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蕴冥目光锐利直勾勾地盯着梦鱼，“这应该是我要问你的问题，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蕴冥的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变成了冷冽的询问，像是淬了冰的箭，嗖的一声，直接的射穿梦鱼的胸口，带来冰冷的温度。

梦鱼难得的失态，连忙摇头否认，“我没有，最开始的信件早就已经寄了出去，写着你们走的陆上路线，我的任务已经结束，再也没有传过任何一条消息。”

话音刚落，梦鱼模糊的眼前只觉得有东西一闪，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却还是落了下风，一把短剑已经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冰凉的剑刃，刺激的她脖颈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此刻的她已近无法看清对面人的眼神，但是即便是不用看也能知道，顾蕴冥定是怀疑的打量着她。她叹了口气，尝试再次开口解释。

“我承认，最开始的确是故意接近你们，当我知道周楠正在顾王府的消息的时，还没有接到这个任务。偶然听到了这个任务，为了能够接近你，我软磨硬泡求了好久，才接下。但这件事从最开始我已经告知了你们，无恨宫本就只是为了人情才勉强同意，只答应给大致路线，我又何须冒着生命危险留在你们身边刺探消息。”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很难拔除。

顾蕴冥自然是对梦鱼这番说法依然保持怀疑，毕竟很容易便能反驳，如果说梦鱼从一开始便说的假话，那这所有的便不会成立。

听到对面久久没有开口，梦鱼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此时的她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我的确没有骗你，若我知道梁国的人会来此，那么我便不会在这。无恨宫这几年趋于保守，宫主······”梦鱼叹了一口气，这是她们内部的事，告诉一个外人并不太适合。

“这中间有许多事，如同你有秘密不能同我说，我亦是。总而言之，无恨宫近几年不愿参与到国家之间的纷争之中，江湖事江湖解决，朝廷的事，便是由你们自己解决。这次任务顾姑娘的身份比较敏感，而发布任务的人身份亦是特殊，所以就是我之前所说，无恨宫本不愿接此次任务，但五皇子有一信物，我们迫于无奈，所以最后时应允只透露路线，其余我们不再插手。”

顾蕴冥神情渐渐缓和，她虽不善察人心，但是却能感觉到梦鱼真诚的眼神。

“我当日送出去的消息，是你们原定计划的第一条路线，若我真的还在传递消息，那么现在我应当下船之后便与你们分开，而不是留在这里，我的眼睛也不会······”梦鱼想起自己的眼睛还是万分的惋惜，得到了一部分的记忆，却失去自己赖以观察的眼睛，她也很难说划不划算。

“你······”剑已经缓缓收回，顾蕴冥几乎已经被说服，可如果是梦鱼的解释，那实在是说不通，苏永观又是为何出现在这里。

不对，顾蕴冥突然想起一件刚才忽视的事情，苏永观，认得她。

不对，这是不对的，顾蕴冥拼命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从她发现苏永观的第一时间，她错认成齐阙，到最后错身离开，苏永观伸手试图拦住，这一切都在说明，这个世界的苏永观，认识顾蕴冥。

这不对劲。

不知为何顾蕴冥的心中突然有一阵莫名的恐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刚才发生的点点滴滴，努力猜想推测。难道说，这个世界的苏永观曾经见过自己？还是说梦鱼向外递消息时连自己的画像都已经一起递了过去？

不对，顾蕴冥很快的否定了这个解释，梦鱼就算是画得再惟妙惟肖，怎么可能在昏暗的夜晚中，自己还是带着面具，苏永观便能一眼认出。

难道说苏永观只是恰好来到此处，恰好遇见了自己，恰好做了点失礼的举动，那这实在是过于恰好。有时候过于巧合的偶然，其实已经绝对发生的必然。顾蕴冥很难相信，如此多的巧合能撞在一起。

顾蕴冥心中实在是乱极，她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缕清自己的思路，只能无助地在房间中来回踱步，其实如果可以她更想要去院子里打打拳，说不定脑子会更加清醒一点。

梦鱼坐在桌边，撑着头百无聊赖的看着眼前一个模糊的影子动来动去，从房间的一侧，又快步走到另一侧，像极了她以前在山上看见的猴子。

伸手点了点水，沾着水渍，梦鱼无意识地在桌子上写着字，心中在犹豫，要不要将双鲤叫进来，

顾蕴冥来回转了好几趟，梦鱼终究忍不住开口，顾蕴冥说出来也好，说不定自己还能一起帮忙想办法，现在在眼前转来转去，尤其现在还是模糊的样子，她已经快要晕了。

“顾姑娘，你是不是心中有事？”

顾蕴冥的脚步一停，梦鱼总算是松了口气。

“对了，之前双鲤想说，被我拦下了，之前那人，他就在楼下，说是在此投宿。”

“他在这里！”顾蕴冥一惊，心中更加慌张，忍不住唾弃自己自己竟然如此无用。仅仅是听到一点消息，便被扰乱心神。

“嗯，我觉得有些怪。”

眼睛一亮，顾蕴冥连忙走到梦鱼身边坐下，梦鱼的观察力在顾蕴冥心中算是第一人了，即便梦鱼现在视野受阻，但她相信总是观察到什么自己漏掉的讯息。

“梦鱼姑娘，你觉得哪里怪？”

“这个梁国来的人，似乎与你相识，他是不是，认识你？”

突然间，顾蕴冥身上猛地竖起一片的鸡皮疙瘩，全身发冷，她不自觉的敷上脸颊，发现一片小小的突起，一阵一阵的寒潮袭来，侵袭着她的感官，手已经不自觉地颤抖，像是有什么绞住了她的胃，只叫她想吐。

梦鱼的话如同棒喝，当局者迷，刚才她想了无数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会不会是认识自己。许是在这个世界呆了太久，顾蕴冥更多时间已经将自己融入到其中，甚至有时候忘记自己来自未来的世界。

自己与齐阙既然是从未来而来，那苏永观呢，苏永观会不会有可能也是如此。而如果说苏永观真的是与自己是同一时间线上的人，那这一切，便可以解释得通，为何他能认识自己，又是为何而来。

顾蕴冥拿起短剑，便要冲出门去，梦鱼见状连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因为她起来的急，甚至带倒了腿边的椅子，发出轰然响声。

“你这是要做什么！”

双鲤听到里面的响声直接推门进来，去看到小姐杀气腾腾的脸，手上的短剑已经出鞘，梦鱼在后面几乎是歪倒在了地上，紧紧地抓着小姐的袖子。

梦鱼清了清嗓，听到双鲤的声音，心总算定了下来。有双鲤在，顾蕴冥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她收回手，撑着旁边的桌子缓缓站起身，

“没事，你家小姐听到楼下有那登徒子，这差一点要去揍人家。”

双鲤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走，我陪小姐，看咱们不打他个满地找牙。”

梦鱼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主仆俩怎么一个比一个彪，她直摇头，这时候就不要在一边添乱了。“没事没事，我还没同你家小姐说完，双鲤姑娘麻烦你再去门口放风，辛苦了。”

双鲤依依不舍地关门，临走还不死心，嘴巴张张合合，意犹未尽的看着顾蕴冥。顾蕴冥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只是挥了挥手，彻底断掉她心中小心思。

听到关门的吱哟声，梦鱼终于松了一口气。却看到顾蕴冥还是刚才的姿势，站在原地，没有转身。

“梦鱼姑娘，我有件事，想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