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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波谲云诡

院里原本栽种花草的地方,被人开垦出块药圃,其中栽培的许多草药,还生机盎然的沐浴着月光。

田中郁葱之间,安插着一根铜兽长管,因其隐约泛着金属的冷光,所以显得格外瞩目。

洪清荣从未经手过农具买卖,也瞧不出此物的用意,遂颇好奇的多瞅了几眼。

徐覆似看出几分蹊跷,伸手触摸着铜管周边干裂的土壤,半晌才出言解释道:“是掩饰成桶车排水口的通气管。”

“看来下面有密室。”线索就在眼前,徐覆此刻也顾不得其他,身躯直接趴伏在地找起机关。

徐覆的身影逐渐隐匿在摇曳草药中。

“此地有古怪,你自己警惕些。”徐覆分出心神对洪清荣喊了一句,那声音远远传来,竟有些空旷之感。

药铺四面高墙而院内平坦,呈四面围合之势,此乃伏击的绝佳之地。

此刻洪清荣孤零零站在院里,如同明晃晃的活靶子般。想至此处,她干脆学徐覆直接蹲下,借昏暗月光和茂盛植被来掩盖自己行踪。

耳边只剩远处微弱悉数声,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甚至只剩烈风刮过药田的呼啸。此景如幼时梦魇般,让人不由升起虚幻缥缈的恐惧。

“徐覆?”洪清荣忍不住轻声试探性的呼唤道,可回应她的只有惨白月光与凄厉风声。

眼前视线被斑驳草药挡住,这种虚实感让她极为不安。洪清荣在原地小心挪着脚尖,缓慢的变换着方位,克制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她最终艰难转过身来,而随之映入眼帘的,是双沾有暗红液体的白布鞋。

方才自己身后,一直有人。

幸亏洪清荣自幼练武反应极快,那阵拳风险险擦过她的脸颊。在洪清荣劫后余生的连连后退之际,她还不忘顺手抽出盘在腰间软鞭,用尽全身力气向壮汉的双眼处猛抽一鞭。

那人的体型只需粗略扫眼,便知是多年体修,全身壮实又皮糙肉厚得很。软鞭不过是牛皮编织的练功玩应,就算抽在他身上也不会造成伤害。

壮汉被猛抽眼部竟只若无其事的眨下眼睛,随后他嘴里传出尖锐刺耳的磨牙声,并伴着嘶哑的嚎叫狂笑,显然是被方才洪清荣的手段所激怒。

洪清荣见此咬紧牙关不再恋战,而是使出全身力气转身逃跑。可身后那壮汉却戏耍猎物般,虽然时快时慢的追捕着她,却不给洪清荣寻到半丝逃出药铺的机会。

如今弄出这般响动,徐覆就算再迟钝也该有所察觉,可药圃中依旧是安详静谧的。

见状,洪清荣只能深吸气调整好气息,把心思放在身后追逐的壮汉身上。

她把鞭子交换到左手,空出右手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个铁锈色的药丸,这里面包裹着足以迷晕水牛的药粉,她经常放在怀中防身,却没想真能排上用场。

拼了!

洪清荣猛然回首,把药丸向那壮汉额间飞射而去,只见药丸被弹射到壮汉额头上,便迅速借力化散成青紫色烟雾,飘散缭绕在那人的口鼻四周。

谁料此等致幻迷药竟对体修也毫无作用,遭遇偷袭后,壮汉不过是略摇晃几下身躯。

这该死的体修,果真如传闻般刀枪不入药毒不侵,竟如此难缠得很!

此刻已经是躲不过去,两人之内不过咫尺间距而已,洪清荣甚至能看清那对赤红的双眼,与他嘴边淌出的口水渍。

此人竟然神智有异!洪清荣眼睁睁看着他抬起青筋暴起的拳头,夹裹着劲风往自己面门轰去。

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洪清荣猛然睁开眼睛,竟然见徐覆面无表情的站在面前,正用衣袖蹭净沾有血迹的匕首。

那名壮汉早已被割断脖颈,山岳般的身躯瘫软倒地,再毫无半丝生气。

“好刀。”竟连体修的身体都能轻易割破,洪清荣忍不住出声赞叹到。

“方才你若引他来我藏身之地,如今需死之人也要加上你。所以大可不必对我怀有感谢之情。”徐覆擦净匕首把它收进刀鞘,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洪清荣本就没打算道谢,这她方才遭遇危急时,她能为自己选择的最后生路。

如若不到万不得已之际,她绝不会主动暴露徐覆的位置,毕竟他从背后偷袭的话会轻松些。

之所以洪清荣敢赌徐覆不会袖手旁观,并不是看重虚无缥缈的人性,而是知道那些显而易见的利害得失,更能让他出手相救。

顺着徐覆离去的方向看去,药圃间出现了个方正的深坑,即使远远的就着月光,都能看到里面曲折而下的楼梯。

“这么快就破解了机关?”密室大多极为隐匿难寻,破解其机关更是繁琐复杂,这徐覆倒真让人刮目相看。

“这有何难,不过是重力牵引装置而已。”听见此话,徐覆终于肯屈尊回头,神色却有些古怪:“触动的机关就在你当时蹲下的地方。”

怪不得那个壮汉宁可把盲点暴露给徐覆这样的高手,也要率先除掉自己。

“既然如此,那便赶紧下去吧。”洪清荣欲要率先进入密室中,谁料却被徐覆伸手拦下,示意她跟在身后。

密室内异常的潮湿和黑暗,两人默契的没有点燃灯火,而是用脚尖探索着楼梯阶层,慢慢往下蹭去。

不知摸黑走了多远,洪清荣眼前忽然有光亮起,原本狭窄的甬道也开阔起来,先行的徐覆显然已摸透此处,墙壁上还有他新点亮的油灯。

他此刻正蹲在地上,背对着楼梯口,在没被他身躯遮挡的地方,露出了双沾满血迹的赤脚。

洪清荣不明所以的加快脚步,只听徐覆喃喃自语的声音,在距离缩短间越发清晰。

“死亡时间尚短,尸体甚至还没有僵硬。”徐覆瞥了眼身旁的洪清荣,未加理会的伸手捞起尸体胳膊,便见那胳膊如八爪鱼般柔弱无骨,软肉般耷拉在他手里。

他扔掉胳膊站起身来,用脚尖轻踢死者软糯的大腿:“下手极为利落娴熟,四肢皆被挑净了骨头。”

洪清荣胃里泛起恶心几欲作呕,她努力强压下这股不适感,却见死者穿着渡衣门的青织金麒麟官服,不禁诧异道:“是你今日留下盯梢的?”

“不是,此人是休假回家的周永喜。”徐覆皱眉思索,渡衣门手段残暴得罪的人众多,平日中也少不了暗杀之流,每年门内总有些同僚死于此类手段。

但往年绝无如此惨烈的死法,其丧心病狂程度和简直和矜华街惨案无二。

“这种挑筋扒骨的细致活,此地却未见丝毫血迹。”徐覆复又蹲在尸体旁:“要把现场清理干净是极耗时间的,若按尸体僵硬程度来推演,周永喜绝不是在此处用刑。”

说罢他抬头环视四周,整个暗室空间颇大却非常空旷,除了这具尸体,便只剩下套木制的劣质桌椅被扔在角落。

“我去那边看看。”洪清荣抬步走向那张桌子,竟真从抽屉里翻找出来几份书信。

“这是西商文字。”徐覆接过书信草草看过几眼,便把它们接过去揣进怀里,准备带回渡衣门。

徐覆恢复眼中冷峻,对洪清荣说道:“继续搜,不能有任何遗漏。”

整间暗室其实没有可值得搜索的地方,到处都是空无干净,让洪清荣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除了……楼梯。

那里位置偏僻离烛光又远,因此被楼梯挡着留出小面积黑影,整间密室也只有那里还没搜过。

洪清荣扭头看眼徐覆,见他又回到尸体旁仔细检查,遂也没动拿走墙上蜡烛的主意,只独自一人朝那处黑影探去。

那小片黑影虽面积不大,却完全可以藏住位成年男子。她握着软鞭谨慎的踱过去检查,却没发现任何异象。正当洪清荣舒口气欲要返回时,脚下却突然踩到异常的硬物。

她摸黑蹲下身捡起那块硬物,走到烛光能照耀之处查验起来。

此物是块汉白玉雕刻打磨的腰牌,上面各色祥云益兽围着宗冕二字,背后还雕刻着本朝立本之法。

宗冕乃是当今太子之名,那日良蓝扔给她的腰牌,上面也刻有这两字。此事兹事体大,她默默把腰牌踹进袖中。

洪清荣不由得回想那日与良蓝见面,她曾说过要故意闹宵禁,难道是为掩护当夜此地事情,而大肆张扬借此声东击西引走巡逻将士?

可太子党又为何要用如此狠辣手段,来虐杀隶属圣上的渡衣门官员。

如福至心灵般,之前被忽略的关窍也被洪清荣串联起来。若按徐覆所说,矜华街死者是被西商识破的卧底。那为何家中还能残留指证的书信,难道西商连这种重要书信都不销毁?

洪清荣顿时有被扔进寒冬腊月里之感,刺骨寒意蔓延到身体的各处,心中无数念头纷杂涌入。

这几日所经历的事,竟都不是偶然发生,如此想来丝丝缕缕的串联,她又在扮演何等角色,这背后执棋之人又是谁?

“洪姑娘,洪姑娘?”徐覆呼唤声唤回她纷乱的思绪,“方才唤你好几声,竟都没听见。”

“此地不可久留,你我速速离开才是上策。”徐覆见其依旧僵在原地,便头也不回踏上楼梯准备独自离开。

回首见洪清荣乖乖跟在身后,徐覆忽然开口嘱咐到:“出口被我缠刀丝防身,洪姑娘出去时当心点。”

毕竟这密室出口狭窄,又不能保证周围再无其他同党。若有人故意守在上面,那连反抗空间都没有,到时候可就真成瓮中捉的鳖。

洪清荣在徐覆的注视下耸了下肩:“自然,小心使得万年船。”

地面上的药田依旧是静谧安详,微风带着月光吹拂过爬楼梯的洪清荣,仿佛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过是她的闺阁噩梦而已。

“有血。”前方徐覆忽然停下脚步,他仰头检查绷直的刀丝时,发现了两滴垂垂欲坠的血滴。

“果然还有同伴。”徐覆面色凝重的收回刀丝,抬手在出口边捻点土壤,放在鼻下嗅闻起来:“有血腥味,看来那人受伤不轻。”

示意洪清荣退回几步后,徐覆把怀中的纸张与腰牌,全部都递给她保管:“那些人既知你我在密室中,定然不会放弃这大好机会。等会儿我先拦住他们,你速速去请救兵。”

徐覆说完便窜出密室出口,几息间上面便是打斗声不绝。洪清荣连忙把东西妥善揣好,也飞快跟了出去。

身后顿时有连续闷声与落地声响起,洪清荣甚至不知再次倒下的是否是徐覆,她此刻真是连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竟连头都不回的飞速狂奔。

衙门西侧的申明亭已近在眼前时,洪清荣却被几名腾空而起的武功强者拦住去路,“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渡衣门。”

洪清荣面露狂喜之色,连忙把墨色腰牌亮给众人看,“徐覆徐大人于百良药铺遇袭,还望各位出手相救!”

“我兄弟三人即刻便去,还望姑娘去门内禀报此事。若一炷香时间后我们尚未归来,必让派人来援。”说罢,几人便转身往药铺方向赶去。

洪清荣狂奔至此并没有掩饰踪迹,此刻也惊动京都城墙上站岗的高手,她趁着月色能看清两股高手正往自己与药铺方向赶来。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终究还是谨慎些好。况且此刻也只有渡衣门,能向追着自己飞奔而至的守夜将士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如此想着,她索性来到府衙门前敲了敲门。

把所有的收尾工作完成后,洪清荣挪着疲惫身躯,沿着寂静的街道往洪府走去。

她对太子党虽然怀有警惕之心,却并未有太大抵触。是因为洪清荣相信方渐离,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洪清荣停下脚步,随便捡个商铺门前的石阶坐下。

但如果太子与西商联手呢?这个假想就足以让她胆战心惊。

对面酒楼内华灯璀璨,丝竹之声甚至穿过窗缝,回荡在这片孤寂的长街上。

只见两个酩酊大醉的男子,勾肩搭背的被小厮好生请出来,这以往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场景,现在看竟都恍如隔世般。

今日发生的事情,回想起来沾满了鲜血和算计。洪清荣拍净衣裳上沾染的灰尘,挺直腰板往家的方向走去。

而洪府,也不过是另一个算计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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