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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 曲水流觞

诗会不但有饱读诗书的学子受邀,更有附庸风雅的豪绅官员们,带着各家府内的名士客人们汇聚于此。

因曦朝地貌多为丘陵与山地,所以即便是五月端午日,天气也依旧是干燥与寒冷。

匠人们也更喜用竹林古松之类耐寒植物,与假山亭子的建筑交相点缀。

只见恒王陆鹤卿缓步来至人造的瀑布流泉前,左手搭起长袖。伸手捧起少些透凉的溪水,湿润的手指轻触着脸颊与手腕等处。

有美婢手捧挑选修剪好的兰草,用叶片蘸着些混有浓香酒味的溪水,散花状洒于陆鹤卿身上后,这修禊礼节才算是彻底完成。

“有哪位雅士,能来申述曲水流觞的玩法?”陆鹤卿最美的是他那双眼,虽是对笑若弯月的桃花眼,可微下垂的眼角却让风流多出分纯情,谈笑间是温良暖煦般的神色。

想当年恒王生母乃是名动皇都的绝色才女,无数声名显赫的俊杰沦陷在石榴裙下。如今虽已是时过境迁,那些早就归隐山林的,有高才绝学的老人家,只要看到陆鹤卿那双酷似生母的眼睛,便总是受不住邀请重现文坛,甘做恒王殿下身后的影子。

“在下不才,愿供恒王驱使!”恒王话音刚落,便有人应声而出:“各位名士需沿着人造溪流就坐,接着小厮会把盛着酒杯的托盘放到溪中。

等美酒流到谁面前,那人便要举杯饮尽此酒,并即刻赋诗一首。如果写不出来,便该罚酒三大杯。”

这样盛大的文坛盛会,无数人就等借此机会搏恒王青眼。

如今此话一处,众人的心情可谓是泾渭分明,那些不知所措而面色慌张的新面孔,与早已备好诗作而胸有成竹的老玩家,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

那盏仙人游舟的精美银槎酒杯聚集着众人视线,顺着潺潺水流缓慢停下。

眼瞧着酒杯晃晃悠悠的停在自己面前,那名脸生的文人本就忐忑的神情,顿时变得面如死灰。

他认命般伸手捞过托盘,略带狰狞的扬脖饮尽美酒,便听有声音忽然说道:

“本姑娘明眼瞧着,这游戏倒是不公平。”

文人对这场及时雨心怀感激之情,却碍于恒王不敢显露,只见他面色愈发阴沉,以至于大声呵斥道:“笑话,何人敢在此大放厥词。”

看客们也抱着相似的心思,见说话的是一位飒爽英姿的江湖侠女,她双手交叉抱剑与胸前,身姿傲然而立于古松间。

眉眼尽是睥睨权势的傲骨,霎时竟将屋内人衬得弱不禁风,如清气荡暄浊般让人眼前顿亮。

此人竟是来赴洪清荣之约的良蓝。见所有人皆注视过来,她却置若罔闻般。

方才面对众人倨傲的神色,如今却被恭谨所替代,只见她双手合持做拱手礼,让出挡在身后的门户。

这满屋子的贤士显贵,都没能让这位女子收起高傲姿态,这来者的身份究竟是何等尊贵,能让身边属下视他们如粪土?

众人好奇的伸长脖子翘首望去,先窥见的却是双万分朴素的低跟浅面僧鞋。

僧鞋的主人年约而立之岁,风骨气度有冷冽莫测之感,身姿是修长而单薄。他穿着件华而雅重的素绸纱绫缎道袍,头上只佩戴个浊玉簪子,周身竟再无半点配饰。

雅重的扶摇香气顺着宽大的道袍袖口散出,这是久居室内被熏陶出来余香。

方才前呼后拥的恒王顿时面露慎色,连忙大步跨来不敢有丝毫怠慢,口中高喊着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陆宗冕?众看客中有不少人都没资格见过太子,他作为天底下最荣耀矜贵的男子,竟只穿件道袍蔽体?头上只有个混玉簪子?

众人齐刷刷的跪拜起太子殿下,陆鹤卿紧接着欲要行大礼,却见太子抬手摁住恒王道:“你无需如此多礼,今日是为兄唐突。”

“这说的是哪里话!”口中虽是这般说,陆鹤卿又哪敢真顺坡而下,却因太子摁着只能身姿略曲,终究也算是行了个半礼,勉强全了君臣之意。

“方才太子身边侍女所言,不知是何意?”陆鹤卿笑着问话,态度极为恭敬。

“你问她,让她自己说。”陆宗冕颇有祸水东引的架势,伸手指向良蓝道。

“在场的老玩家熟知玩法定早有准备,依我看这似乎凭借运气的曲水流觞,不过是踩着新人逢场作戏的手段而已。”

良蓝不屑畏惧于权贵的肮脏手段,直爽的性子让她在这种场合,也敢想到便顺嘴说出。

“按说这游戏应该抓阄命题。”她的冷眸扫视着面面相觑的众人:“尽可能让大家在同样的出发点,这样的诗会才堪堪算得上干净文雅。”

新人学子们虽不敢宣扬,但听完此话皆是低声私语。

这名江湖女侠所言道出不少人的心声,更遑论还有太子在旁为其撑腰。

这些人中不少是参加春闱的考生,恒王的脸色有些难堪起来。

他这位皇兄虽看似未表态,却纵容身边侍女打断诗会流程,用当众质疑规则的手段,来笼络这些新学子,顺便还当着众人面打压与争夺自己的名望。

当真是搅弄风云又分毫不沾,堂堂天潢贵胄,皇室子孙,却净弄这些恶心人的小把戏。

心中强忍着咽下这口恶气,陆鹤卿在旁适当岔开气氛,语气微妙的说道:“那便依这名侍女所言,本王这就派人准备抓阄的东西。”

此言一出,不少豪绅官员都听出弦外之音,纷纷皱起眉头露出不满。

不动声色的将他人神色都尽收眼底,太子云淡风轻的笑道:“这是我的义妹。”

此言一出,在座的投机取巧之辈目光顿时变火热,即刻便有机敏的同道中人朗声笑道:

“下官刚才便瞧此女聪颖机敏,才思过人。

没想到却是太子认下的义妹,俗话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如今看来兄妹也是同样道理。”

就像是河中鱼群首尾相连,这番话抛砖引玉出不少赞美之词,良蓝在他们口中如降世仙女般,竟浑身都是数不尽的优点。

而良蓝却不屑的撇着嘴角,眼睛不安分的扫视着在场所有来宾,像是在找寻何目标。

找到了!良蓝把不怀好意的眼神投来,正在看戏的洪清荣心中不由咯噔,这女子通常不按常理出牌。

还未等她继续再想下去,便听良蓝清了清嗓子,那些人顿时安静下来,静听这位新贵的吩咐:

“坊间传说洪家武学至刚至纯,我自幼师从道阳派掌门,本派武功与洪家武学倒是同路子。

不过正所谓万事都分三六九等,遂我自下山以来,始终想见识下洪家武学的威力,倒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她们二人于此碰面是为接头,洪清荣为了不引人注意,都恨不得把自己缩到角落里。也不知这良蓝这样子大张旗鼓的,究竟是打着什么主意。

“这倒是碰巧,此处正坐着两位洪家人,想来今日不仅姑娘可以得偿所愿,就连我们也能欣赏到两家武学的风采。”

在座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精们,纷纷指认起洪家兄妹。

洪清荣与洪清昇也只能应声而起,拜见太子与良蓝。

“这位公子体态强健壮硕,姑娘若与之比试自然不公。”贴心小棉袄们为良蓝分析利弊,看向洪清昇的眼神也颇挑剔。

“今日比试的是两家武技,而非注重那些蛮力。”赞同此言的良蓝抬手拄着下巴,神情颇为慎重的观察着二人体型。

“大家说得在理,我若上场便真成了胜之不武。不过依在下看,倒不如让我族弟试试。他虽看起来年岁尚小,但在武术钻研上的天分却颇高。”洪清昇倒是几句话把自己甩出去。

这番话简直是瞌睡有人递枕头,被戳中心思的良蓝自然高兴,遂把视线投向洪清荣道:“不知这位少君,你可有胆量应战?”

眼前的少女镶嵌在斑驳竹影之中,青绿色衣衫的袖口被风微撩,露出少许如竹节般纤细而修长的胳膊。

“有何为惧?”洪清荣举杯为敬。

良蓝感觉到心脏忽然不受控的猛跳。

被莫名其妙剜了一眼,洪清荣有些讪讪的放下茶杯。

大家跟着的涌入到亭外开阔处,私语纷纷为二人押注。

“姑娘请!”还未等洪清荣直起身板,便感觉到猛然有寒芒直冲自己眉间而来。

原来良蓝手腕处藏着柄细短的软剑,这出其不意的武器使她眼皮一跳,也顾不上在众人面前藏拙,抬起脚步诡速横移了几下后,这才险险躲过那带着破风音的剑尖。

有行家里手见此情景暗暗心惊,洪家步法竟如此诡谲怪诞!

良蓝扑空后冷不丁的转动手腕,就着动势便要用刀身去割对手脖颈。

看客们不禁倒吸口凉气,不过只是场友好的比试而已,又非生死较量之际,何必出手如此狠辣决绝。

有意借机试探其身手的良蓝怎能就此罢休,见洪清荣再次使出方才的步法躲开攻击,良蓝神色中也多出几分严肃与慎重。

她把目光投向站在人群中的太子殿下,见他不露声色的点了下头。

良蓝明显松了口气,她没有想到的是洪清荣的身手,比太子殿下私底预想的还要好上许多。

既然如此,那自己也就不必手下留情!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能遇上不相上下的对手,更要酣畅淋漓的打上一场。

近在咫尺的洪清荣也自然观察到,这对主仆私底下的小动作,她轻声皱眉问道:“太子派你来试探我?”

“想知道,那就先打败我再说!”遇强则强是良蓝练武的路子,若非已经战胜师门中顶尖的师兄们,太子也不会把这枚养了多年的棋子放下山。

争强好胜的性子被对手激发出来,只见她把剑横在身前,手腕似花般翻飞灵活,配合着游龙般的步势便向洪清荣冲过来。

就如拳头打着棉花上那般,接下来每次良蓝攻击洪清荣,都被对方轻飘飘的躲过去,这种无力感彻底惹怒了良蓝,心中咬牙势要让对方出手。

只见她再次挥舞剑诀冲了过来,洪清荣刚要就势躲开,却听良蓝忽然低声说道:

“此处人多眼杂多有不便,西商地址自有其他办法通知你。”

洪清荣被说话的内容所分神,一时不察竟被那柄剑擦伤了胳膊,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她忍着痛颇愤怒的盯着良蓝,却见她无所谓的撇着嘴角,未见丝毫愧疚和不忍。

就不信这样你都不出手!

却见洪清荣整理着被割破的衣袖,脸上也绽开和煦的笑颜,就连声音都格外温柔些:“姑娘好生厉害。”

那笑容倒是怪渗人的,良蓝心中莫名有些发虚,下意识用力握住手中的软剑,这才找回了点镇定与信心。

洪清荣趁对手发愣的空隙率先出手,配合步法用手刀猛击对方胳膊处的几个特殊穴位,竟就使她脱力的松开剑柄。

“记住。”

拳头毫不怜香惜玉的砸中良蓝腹部,只听混杂着痛苦的闷哼声,洪清荣温柔的嗓音从耳边传来:

“我们目前仅仅是合作关系。”

良蓝神志还未从痛苦中挣扎出来,便被迫接受对手的凶猛连招:

“我可以为你主子做事,不过要你们先拿出诚意来。”

“你要什么?”良蓝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只不过这次脚步虚浮,明显是强弩之末。

“上次说到的贡品之事,我很心动。”洪清荣捡起掉在地上的软剑还给良蓝,在旁人看是君子之举,她却就势低声出声道的:

“运输贡品的事儿,就交给宏良镖局来办吧。”

良蓝恶狠狠的瞪了洪清荣一眼,收回剑噔噔退后两步,朗声说道:

“今日是我技不如人,但这只能代表我本人习武不精,并不说明洪家武学比道阳派功夫要强。”

“那是自然。”洪清荣抬起那只流血的手臂,拱手说道。

“毕竟方才与姑娘比试时,我并没有被逼到使用洪家武学的地步。”

此话一出众人明显察觉到,不光是良蓝脸色不好看,就连她背后的太子脸色也有些阴沉。

再旁等候多时的婢女,脚步飞快的来到太子与恒王面前,把早已准备好的抽签匣子奉起。

陆鹤卿见状招呼太子与各位来宾,言称莫要中断了曲水流觞的雅事。

太子被众人簇拥着欲要离开,临走时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洪清荣。

“还不快去请医师为清胄少君疗伤。”陆鹤卿心情顿时颇为舒畅,连带着看洪清荣都觉得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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