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就是芮阳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中冯周洲开始懊悔。他慢慢冷静了下来,那个人现在怎么样,对于他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还有重来一说?所有自以为是的纯情不过是自欺欺人。
算了,只当是回一趟家吧。
在家是照样的老三套。痛风发作的冯春华还是对他纵容,母亲周亚林却拉着他说了不少希望儿子回国的话,而冯周洲大部分时间只是宅在家里,盼望着快点到返程的日子。
大年初三那天,冯周洲陪着家人去超市,没什么特别要买的东西就早早的在收银台附近寻找人少的队伍候着。突然他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从身后覆来,若有若无,心里一阵阵隐隐的牵动,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预感让他有些发慌。
冷不丁转头,一个脏兮兮的女人站在他身后。那女人穿着一件沾着油渍的灰色厚卫衣,带着米色的鸭舌帽,巴掌大的脸都隐藏墨镜后。
第一感觉,冯周洲对这样邋遢的人有些嫌弃,对方推着的购物篮里面放满了厨房纸巾和苏打水,她像是不属于这个城市的寄宿者,唯一露出的一张红唇显得及其做作。
女人仿佛有些躲闪,但却与冯周洲保持着一段恰好的距离,不惊不扰的在他周围打转。
异常酥痒的感觉扰上心头,冯周洲装作无意的看向那人。
这时周亚林突然从那人身旁的货架探出脑袋来喊了一声“周洲”。
如同受到惊吓的小鸟,那个脏兮兮的女人神经质的转头,对上周亚林的脸,又急忙朝最深处的收银台跑去。
“周洲。”周亚林推着购物车走到冯周洲身边,示意他帮忙。
冯周洲接过推车去结账。
没太长时间,他结完账和妈妈来到停车场。正帮着往车上放东西时脑子里噌的一下,察觉到了什么。忙说忘了买木糖醇就跑回超市。
冯周洲边跑边左顾右看,而后径直从超市出口走到收银处最深的墙边,终于在倒数第二个收银台看到了正在结账的邋遢女人。可他始终不敢再凑近去看清那人的真实长相,所以很快就自我安慰的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芮阳连校服都穿得比别人整齐干净。那个女人,不可能是芮阳。
说服了自己的冯周洲,轻松的转身走出超市。
这时低着头的女人终于抬眼望向冯周洲离开的背影,将嘴上的口红慢慢用手背擦去。
说不上冷的那个冬夜,一个人影踉踉跄跄,那是冯周洲从未知道的首次重逢。
***
隔天有老同学约冯周洲去夜店一聚,曾经的狐朋狗友已经是不大联系的人了,冯周洲礼节性的出门和他们见面。七八个当年一起玩出不少蠢事的人围坐在一起,性感的女人穿梭其中,冯周洲自觉已经疲惫了与这些人相处,捉摸着如何早些离开。
期间一个当年蠢出传奇,被大家笑称为蠢蟹的朋友满口酒气的推开身边的女伴对着冯周洲傻笑。随后端着一杯酒走了过来,将手搭在冯周洲的肩头,对他耳语。
“明晚,我们让你见一个人。”
冯周洲抬头看着这个比以前膨胀了许多的旧友,值得玩味的表情挂在冒油的脸上。
这勾起了冯周洲的兴趣。
大概十二点的时候冯周洲找借口离开乌烟瘴气的房间,没有喝酒的他一个人走到车库,单手撑着脑袋盯着柱子发呆。
大概放空了有三五分钟,冯周洲听到了高跟鞋的声音。
那阵声音清脆,在安静的车库里勾出浅浅的回向。不由自主地冯周洲已经开始在脑中描绘那双高跟鞋主人的模样,性感、纤细的四肢,还有盖住背部的波浪大卷。
他想着便寻声望去。
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从不远处的路口经过。
想她,冯周洲提起了精神。
那抹妖娆的身姿击中了他的心脏。她穿着红色的露背短裙,脚蹬一双红色绑带高跟鞋,烫成大波浪的长发披在脑后,又不时伸手撩拨。
女人脚步轻飘飘的,走着走着,便扯去红色的高跟鞋,拎在手里踮脚小跑。最终她停在一辆看上去像是迷你吉普的黑色车子旁。低头在包里翻了一阵,找到了车钥匙,开门、换鞋一气呵成。上车后又等了一分钟左右,才开着车离开。
鬼使神差的,冯周洲也悄悄启动车子跟了出去。
街道依然红绿,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身处午夜的愉悦感觉了,如同一条金鱼游刃有余的在其中游动。
那辆黑色的小车穿行在车辆稀少的街道,反射出微弱的蓝光,孤独前行。也许尾随这个女人是冲动,可现在倒成了一种品味,犹如难眠的深夜点上一杯咖啡在热气与香气中感受曾经疏忽的人生,种种犹豫、错失和美好的妄想涌上心头。
小车转弯拐进了一个小区,冯周洲瞬间豁然,长久悬而未落的心,因为这趟无来由的尾随充满了满足感。
***
第二天冯周洲睡到中午十一点,草草吃了些东西,和爷爷奶奶打了几圈麻将,又睡了回觉,直到被手机吵醒。
蠢蟹喋喋不休地喊冯周洲老地方再见,并再次提及,让他见一个人。
冯周洲本来没有打算去,出了房间见家人在客厅喝茶,冯春华脸上得意,摆弄新得的茶叶招呼儿子,Jerry也一直摇着尾巴扯他的裤腿。他始终觉得父子之间有些嫌隙,笑称与朋友有约,便出了门。
开车在城区晃了一圈,冯周洲才磨磨蹭蹭的到达店里,刚进门就表明今天自己也开了车,不能喝酒。几个朋友有些扫兴,其中一名穿着紫色衬衣的平头男,大概是喝多了酒,指着冯周洲的鼻子大喝。
“冯周洲你看不起我们了么?三请四请,玩迟到不说,还不给面子。和兄弟干一杯损你什么了?”
“没有。”冯周洲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对方哑了,觉得没趣便在另找他人。
这时蠢蟹走了过来,拍拍冯周洲的肩,让他先坐下。
“周洲,林杰脾气臭嘴巴坏你是知道的,别放在心上。不能喝酒,你看看想要喝其他的什么。”
冯周洲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那七八张曾经熟悉面孔全都不一样了,有的膨胀了,有的精瘦了,而自己变成什么样了呢?
肯定和当年不一样了。
他很少会回忆起从前,可这一刻他在努力回想曾经的自己与他们都在干什么,又做过什么?每个人都有年少张狂的时候,觉得自己占据了世界的顶峰,却时刻被周遭影响,就像一个昏君,在酒池肉林中发着唯我独尊的梦。
蠢蟹抓着一瓶苏打水走过来,递给冯周洲,随后小声的说了一句。
“她马上来。”
疑惑的冯周洲扭头望向蠢蟹。他一直不解,这个“他”是谁?。
蠢蟹精神地瞪着肿眼泡,抿起嘴唇一副我明白的表情点了下头。
很快外面传来敲门声,只响了三四下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白色套装的长发女人闪现了几秒,又被接连进入的服务员挡住。
饮品、食物再次被摆放好,女人双手抱在胸前。
“够了吗?还需要什么?”
她声音清冷,黝黑的直发披在肩后,妆容凌厉显得不近人情。
蠢蟹用手肘轻敲冯周洲的上臂示意他看过去。
冯周洲心不在焉的扭头看了过去,心脏在瞬间被电流击中。
芮阳?
哪怕此时那个白衣女人呈现出来的长相、穿着、气质……所有,没有一点是冯周洲记忆里那个芮阳所拥有的,但是他肯定她就是芮阳。一定是。
林杰轻飘飘的走过去,将手搭在芮阳肩头。
“还缺女人。”
芮阳似乎朝冯周洲的方向撇了一眼,掀开林杰的手,冷淡的说。“那我再去给你找一个?”
“你也不错啊。虽然质量差了点。”
林杰揪着芮阳不依不饶,明显是要她难堪。
“我不会伺候人。”
芮阳拒绝。
蠢蟹发现冯周洲的脸色不太好,忙让身后的两个女人将林杰拉扯开。赔笑道,“他喝多了。”
芮阳瞥了蠢蟹一眼,对站在一边的服务员挥手示意离开。
眼看人就要走,林杰推开倚在身上的女人,转头对着冯周洲笑着大呼。
“冯周洲!她是芮阳!你看看这个婆娘是芮阳!哈哈。”
说完林杰朝芮阳吐了一口唾沫。
房间里的人一阵哗然,原以为将是情人相逢的蠢蟹根本没有预料到是这样的场面,慌忙摆手,又不知顾左还是顾右。
只见几名服务员飞快丢了手里的盘子上前将林杰按住。
冯周洲一伙人被吓到了,愣在沙发上动也不敢动。
芮阳眼睛一眯,从桌上抬起冰桶朝林杰劈头盖脸地浇了下去。
哐当一声,铁皮桶被砸在大理石的桌面上不成样子。早先按住林杰的人才散开,而被泼的人也吓得摊在地上不敢动弹。
冯周洲还是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个仅隔自己三四米的女人,她是芮阳,又不是芮阳。芮阳没这么漂亮,他记得她傻傻的、甜甜的,只会蠢笑和脸红,她喜欢低着头,喜欢跟在自己身后,土里土气的只会害怕,说话温言细语,连哭也不会大声。她是冯周洲见过最柔弱的人,是需要他保护的人。
芮阳轻轻甩头发,看着被酒液沾湿的指尖,淡定地走进洗手间。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蠢蟹反应过来慌忙向冯周洲小声解释。
“是他们让喊来的。前几天在这里遇到。说是你以前认识的人。我真不知道是这样的场面啊。”
冯周洲了然,自己和蠢蟹认识较晚,他不像林杰知道自己与芮阳的过往。
年少轻狂的那几年,芮阳在一些人眼中低劣过街边的乞丐。
芮阳还在洗手间,冯周洲起身走了进去。
“你好。”他对着女人的背影打招呼。
单薄的肩裹在细致剪裁的西装里更显纤细,芮阳抬眼从镜子里盯着冯周洲的双眼。
“好。”
“我不知道你会在。”
“现在你知道了。”芮阳擦干手,转身撩发一气呵成。乳白色的珍珠耳环嵌在耳垂上显出浓浓的女人味,“你们找人娱乐可以换一个对象吗?我不乐意伺候你们。反正你也不高兴。”
冯周洲盯着芮阳的脸没有出声。
“彼此都不太愿意,不是吗?”她再次开口,声音因为不悦而变得尖利。
“对不起。”
终于冯周洲的目光从芮阳的而脸上移开,沙哑的开口,脑里却还是她的唇,精致的眉和眼尾上挑的眼线。
芮阳对着冯周洲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头说道。
“走了。”
冯周洲冲着她的背影呆愣片刻,回头看到镜中的自己,突然冲了出去。
他推开拦过来的蠢蟹,此时冯周洲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追上她,不然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