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身退

皇宫议政殿内，昭帝将密函摊开在桌案上，面色冷峻，殿内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迫使暗卫跪着还不忘面部紧紧贴着地面。半晌无声，昭帝才沉声道：“这陆之林当真做起了先生，也不肯回内阁？”

暗卫不敢胡乱作答，只道：“首辅大人这几个月一直闭门不出，今日突然出府便是直接设坛开讲了。”

“你下去吧。”昭帝合上密函，望着桌面出神好一会才道：“确实不能指望陆之林能再多做些什么，既然他已无雄心壮志，留着确实是毫无用处了。”

而在赫赫武鸣王府，萧弘济高坐在议事厅，不断转动着扳指，良久才道：“明哲保身，还不忘为儒生铺路，陆家当真是世代出英杰，若是没有那几场战乱，这朝局便仍旧在陆家的掌控之中。”

先前坐在下首的幕僚早已散去，只有柳夫人还拿着密件查看，她回道：“陆家养出的三任首辅都是难得的栋梁，只可惜认错了主君，受制于纲常，不然应该创下更宏伟的功绩。”

“既然陆之林已看透朝局，不愿再插手政务，就让他回淮安去吧，这也算对得起他一生辛劳了。”

京都的大街小巷虽晚比这两人得知首辅大人开坛授课的消息，却议论得远比他们激烈。不少先前没得到消息的书生匆忙赶去，直到黄昏还有人在往国子监方向去，人山人海，连巷口都看不到，更别说听得到陆之林的声音了。

这是和处理政务完全不一样的感觉，看这台下渴望汲取知识的目光，陆之林恨不得将毕生所学都倾倒而出，于是这关于“书”的一讲，从古说到今，又从大昭讲到邻国，直到入夜他才肯上车离去。

陆晴曛将父亲送上车后，就静静地站在杏台边上，看着人流散去，直到街巷内空无一人，才展颜一笑道：“朝局纷争是大格局，可也有远比那些还要精彩的世界，百姓从未涉足议政，却深刻地影响着朝政，谁说一定要位列群臣之首才是锦绣前程呢？”

“夫人所言极是，今日是我受教了。”

萧庚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惹得陆晴曛狐疑地回头：“我没看错吧，世子爷竟会自讨没趣，在这个地方呆了一天？”

“今日的安排精彩得很，有趣得很，我很庆幸今日跟着你前来，不然我可就错过了首辅大人的精彩论断。”萧庚辰是发自肺腑说的，不带往日的那种傲慢与不可一世，目光却是落到了陆晴曛眉心那点朱砂上，觉得那朱砂痣远胜花钿，倒让他移不开眼了。

“以往我觉得你尚武，并不喜好清谈。”见他说得真诚，陆晴曛也不出声呛他，倒真是有些意外。

怡婷为她披上披风，提醒道：“夜深天气凉，小姐该回去了。”

轻嗯一声，陆晴曛就仍由她扶着上了马车。挑开帘子，她又朝萧庚辰道：“今日之后，陆家将彻底远离朝堂，还请世子爷以后不要再多花时间在我身上，我们要走的道路不同，也没必要多花时间用于防备对方。”

“你这话说得可不对。”萧庚辰嘴角上勾，又是那副不羁的模样，眼睛也跟着弯起来，哪有往日的威严。他倏地一下就进了马车，只有车帘颤动昭示着刚刚有人进入。凑到陆晴曛面前，他浅笑道：“陆大小姐，你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就连陛下都放过陆家了，世子爷为何还揪着不放？”若是昭帝不打算放过陆之林，便不会任由他在国子监外开坛授课，不然朝廷该如何向百姓解释病了几个月的首辅大人告假在家，如今精神抖擞出现在众人目光中，却不回内阁，反倒做起了先生？若是打算留着他在朝局上制衡武鸣王，早就遣人传达口谕将人传召进宫，哪里肯让这集会到黑夜才散？

“这和陆府无关，你们这是逼迫皇上做出选择，你们也得到想要的结果了，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萧庚辰不再看她，靠着车壁伸展身子，慵懒道：“你已嫁入王府，算得上哪门子的陆家人？你今后要走的路，要和王府的路一个方向的，毕竟荣辱与共。”

陆晴曛被这番论调气到了，忍不住哼笑一声，打心底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觉得萧庚辰是个可以讲理的人。

“你既然想借我们的手帮你除尽对陆晴山下手的人，那么至少你今后在对付暗门这件事上定是和我们一道的，不是吗？”萧庚辰像是要说服陆晴曛接受与王府休戚与共的事实一般，循循善诱道：“我先前想不明白你为何说查清陆晴山之死后，就可以答应父王成为他的幕僚，如今我却懂了。”

“哦？愿闻其详。”

“除了因为只有武鸣王府可以与之抗衡外，帝王私自建立这种暗杀机构恐怕也不符合你心中的道义，匡扶正义也是你的目的。”

陆晴曛咽了口唾沫，仍不动声色道：“我只是一介女流，并没有世子爷说的这般深明大义。”

“难道你没发现吗？”萧庚辰闭起眼，回忆着今日陆氏父女在人群中走过的模样，除了书生是对陆之林行拜师礼，而对陆晴曛行的是同窗礼外，这父女俩身上散发出的光芒分毫不差。

陆晴曛看向看，狐疑道：“注意什么？”

“今日没人把你当女子啊。”萧庚辰对上她那双冷冷的桃花眼，手指还不忘轻轻戳了一下那点朱砂痣，浅笑道：“他们都把你当师兄了，不是年岁上的，是阅历和积淀。”

陆晴曛一直觉得这些是出于自己陆家独女的身份，才拥有的，那是陆家门楣光环下带来的威严，所以听到他这么说，便愣住片刻。还不待她开口，马车却先行停下了，她忙改口问道：“怡婷，出什么事了？”

“回小姐，三皇子的回京了，我们只好避让。”

陆晴曛掀开车帘，果然前方的街道满是仪仗队，浩浩荡荡的出使队伍透过街口只看到小部分。等到马车重新动起来，怡婷才戒备道：“小姐，并没有看到瓦刺公主的车架与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