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缔约

年少时相知相惜，真诚而赤热，一个近似玩笑话的诺言，在接下来的八年中兑现。

陆晴曛因为这句话，彻底放弃了习武。之后在无念山庄总是悠闲地看书，偶尔才抬头看看身边练功的伙伴。

孟青原本醉心定坤阁事务，一年鲜少留在山庄。在许下成为陆晴曛手中刀的诺言后，他比以往更在乎武艺精进，哪怕游走四方，也要集百家所长，这才早就他在京都一鸣惊人。

这种坚韧的关系，与其说是友情，不如说是亲情与知己的交织，他们远比了解自己更了解对方，也远比在乎自己更关心对方。

可荒山上诀别，哪怕陆晴曛是本着保护孟青的想法，还是无法避免地将孟青划开并肩作战的位置。是她，失信了……

“珏哥珑哥的尸身呢？”陆晴曛哑然开口，带着浓重的悔意。

孟青收住突然迸发的情绪，声音沙哑道：“我们赶去时，只能勉强带走二叔三叔的尸身，其他的只转移了部分。爹亲自送回淮安安葬了……”

“怨我吗？是我失算了。”

孟青轻笑两声，没有回答。

“让他们撤回淮安吧，接下来的事，我来办。”陆晴曛长睫抖动，始终不敢与孟青对视。

她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这才强撑着起身。以往莲步轻移，尽显京都贵女风范，如今她的双脚却像是灌铅一般，得咬着后槽牙才能迈进一步。

在与孟青擦身而过时，她特意加快了脚步。

那把鸣鸾高高挂在树杈上，陆晴曛来回打量了几次，这才抬手摘下。右手握上剑柄，伴着清脆的划拉声，剑身离鞘几寸，漏出上面阴刻的鸣鸾二字。

上一次拉开鸣鸾，她右手需要举过头顶，那时合上后就交到孟青手中，笑着道：“既然要做我手中刀，那鸣鸾就该由你握着……”

陆晴曛倏地合上鸣鸾，像是在斩断突然袭来的回忆。

没了过去的羁绊，留在这儿便显得多余。她拿着鸣鸾，转身就要走。

“陆晴曛，你当真如此狠心？”孟青握着匕首的手一横，就拦住她的去路，“世上就你有情有义？天下就你护得住亲友？”

陆晴曛把头埋得深深的，面对这些质问，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你足智多谋，就连伯爷都要赞你，可你凭什么擅自背起他人的命运？你又能担起多少？”

孟青带着压迫，一步步紧逼：“就算你要护在前面，你可曾见过不带利刃的将军？”

“你们不是别人。”陆晴曛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如今倒释然了。她低着头小声道：“我不过是陆家独女，仗着陆家门楣立于京都。京都之外，就因为我父亲有恩于叔父，你们就掏心掏肺地对我好，你们可曾问过一句是否值得？”

她声音突然有些颤抖，底气不足道：“可我真的不值得你们做到这个田地，我怕辜负你们对我的好！”

“今日败了，二叔三叔殒命了，没人会怪你。”孟青的声音柔了几分，像是在哄小孩一般，“我们做的一切，不过是发自内心。不是为了从你那里得到同等回报！”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着护住所有在意的人，我才甘愿伤了自己也不要牵连你们。”陆晴曛微微摇头，第一次觉得自己败得彻底，“可是我能力不够，做不到。恩断义绝便很好，就让我同这个京都做最后的了断！”

孟青被气狠了，双手扶上她的肩头，用力抖了抖，像是要把她摇醒：“是你从来没把我们放在同一个位置！我们应该站在你身边，而不是你身后！”

他就知道陆晴曛是这个性子，从荒山上诀别开始，她就打算划清楚界限。他眉头紧蹙，半是疑惑，半是试探问道：“以前你答应让我做你的手中刀，难道不是让我站在你身边并肩作战的意思吗？你我自幼相识，名为姑侄，更胜知己，为什么就不肯放下心中的执念呢？难道就允许你为我们考量，不允许我们为你涉险吗？”

“这还是你第一次承认我们的姑侄关系。”陆晴曛艰难地扯出一丝苦笑，“京都太乱了，皇室与武鸣王府都不简单，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这个赌注太大，我不敢压。”

“你认为你会输？”孟青倒吸一口凉气，他笃定道，“你会赢！”

陆晴曛缓缓抬头，对上孟青那双坚定不移的眼睛：“怎么才算赢？”

孟青被问住了，若不是陆家，他不会关心朝堂，也不会到京都来。

如何算赢？朝局动荡，留下来的才算赢吗？陆家的家训是不认可这个说法的，那么衡量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呢？

“你看，你也不知道。”陆晴曛像是被抽走最后一丝气血，“翻案也好，制裁也好，灭了铁鹰卫也好，这些都不会是终点。陆家的人，做不到叔父那般，脱身朝局后能凭着道义审判不公，我们的舞台只能在京都！”

“那你需要的不再是刀。”孟青把手中的匕首横在陆晴曛面前，“我想过了，与其做你手中的刀，不如做你的兄长，就像伯爷和爷爷那般，并肩站着，笑看风浪。”

陆晴曛愣了愣，竟觉得眼前的孟青有点陌生。

以往的他在无念山庄也好，奔走四海也好，他天生就是带着反刺的。只有在当陆晴曛的刀时，才懂得顺从。陆晴曛虽然不会约束他，但凡她要孟青做的事，孟青从不会质疑与反驳。

如今，孟青仍执念做个兄长，那便是要约束陆晴曛，而不是一个称谓，一个辈份。

陆晴曛只觉得何其所幸？她望着那把匕首良久，才问道：“京都多艰险，今后怕是更乱了。”

“无妨，只要你不坠下去，我们总能如愿！”

陆晴曛苦笑一声，举起鸣鸾道：“这本就是兄长的佩剑啊，若是兄长还在，当不会让我坠下去。”

她把鸣鸾往前递了递，严肃道：“有兄长在，无念山庄自当无虞。”

“晴曛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