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野心

循例的除夕宫宴，因国丧而作罢。再加上皇室子孙凋零，京中也就只剩被不断打压的晋王，实在没有举报宫宴的必要。

不得不说，高旭登基后十分勤勉于政。封印罢朝之后，他仍坚持处理政务直至深夜，就连除夕夜他都不肯放松须臾。

岁序更替，兔年将至，他才舍得从勤政殿出来，急匆匆地赶往景阳宫。

“秋霜不在，今年守岁也变得无趣乏味。”

高旭故意没让宫女通报，就这样隔着殿门听陆晴曛抱怨。

“怡婷，你去寻壶烈酒来，否则你我这般沉闷，要如何挨到天明？”

“小姐，你身子刚有好转，不宜饮酒。”

“烈酒下肚，能将激发出腹中丹药的药效，那才叫相得益彰。”陆晴曛半开玩笑，半试探道，“不信你去找李婶请教一下，左右她就在偏殿。”

邱安就站在高旭身后，将殿内的谈话听得清楚，见他似有动摇，便小声询问道：“皇上可要传轮值的太医过来？”

“礼乐教化锤炼人的心性，让人能抵御内心深处无穷的欲望。小到口腹之欲，大到贪恋贵，人的一辈子这么长，要抵御这些欲望谈何容易？平日里收敛得再好，在人后也总会有想要放纵的时候。”

邱安垂头听着高旭旁若无人地低声喟叹，也分辨不出他是对陆晴曛玩闹有感而发，还是对他本人这些年来的反思。尊卑有别，这些邱安不想追问清楚，他选择悄悄地往后退几步，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高旭沉浸其中，根本没注意到他的举动，继续自顾自道：“从认识她起，她就是高挂在空的一轮寒月，仿佛人间烟火从来就与她无关。”

他突然轻笑一声，开怀道：“原来她在私下也会屈从于这小小的口腹之欲。”

正殿中没有继续传来嬉闹声，正中陆晴曛和怡婷的性子，是热闹不了太久便会重归平静端庄的，仿佛不苟言笑才是她们刻在骨子里的标准。

烛光摇曳，将来人的身影投影在门上，随着轻盈的脚步声，那身影渐渐从细长变成模糊混沌，最后消散在开门声中。

“参见皇上。”怡婷一开门就高旭，她倒也不算意外，毕竟高旭老早就说过除夕会到景阳宫来，只是她没料到高旭会安安静静地立在门外，全然没有先前与陆晴曛争执那般固执霸道。

陆晴曛在殿中只听见殿门打开后没有立刻关上，她顿时就明白怡婷是被谁绊住脚步。她冷着脸唤道：“怡婷，时候不早了，不用忙碌旁的，早点歇下吧。”

高旭的目光越过怡婷躬身弯曲的脊梁，虚看着重幔下的人影道：“去偏殿温壶酒送过来。”

怡婷狐疑地抬头，竟分不清前后矛盾的两个命令，到底算陆晴曛的意思，还是高旭的吩咐。高旭开口前，陆晴曛的确让怡婷去找李婶讨壶烈酒，可陆晴曛知道高旭来后就改了主意，这反而成了高旭的吩咐。

“还不下去？”在怡婷犹豫的瞬间，邱安厉声呵斥道，完全没有对陆晴曛在场的顾及。

怡婷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陆晴曛的方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行礼请退。

自向芸领罚受死后，派来整日盯着陆晴曛，不能离身的宫女就不止一人，若是簇拥起来，都能把陆晴曛遮个瓷实。好在有向芸做例，这些人的话并不多，只要不是陆晴曛问话，她们甚至可以被当成空气。听见邱安的呵斥声，她们自然知道皇上驾临，麻溜地从正殿撤出。

硕大的景阳宫，顷刻恢复了昔日无人入住的冷清。

“皇上今日得空，外面是有什么好消息传来吗？”陆晴曛抱炉拥裘，双脚盘在卧榻上仍高贵端庄，没有半分风尘媚俗之气。

高旭扫视着殿内的布置，抬手从桌案上轻轻捻起新鲜的贡柑，蒂头垂着的绿叶像是今早才从树上摘下似的。他却挑剔不满道：“负责置办贡品的内官用心了，只可惜送来的东西没一样合你的胃口。”

“百姓食不果腹，颠沛流离已有大半年，这些各地进贡入京的贡品更是价比黄金。”陆晴曛啧声摇头，叹声道，“我福薄，消受不起。”

“天下能有几人的福气能比得过你？不过你说的这话，倒是真的。”高旭将贡柑扔回果盘中，自然而然地与陆晴曛隔桌对坐。

“哦？此话何解？”

高旭在人前还是直挺挺的脊梁，现在到陆晴曛面前却疲惫地弯曲起来，他整个人都颓然地倾靠在卧榻上的扶枕上，云淡风轻道：“拓展南疆，筹建新军，也是时候安稳民生了。”

“皇上想营造出安稳和平的南疆新气象，好吸引在途流亡的百姓往南方迁移？”陆晴曛微蹙眉头，不解道，“且不说刚刚遭遇灭国之痛的南越百姓会不会奋起反抗，继而引发动荡骚乱。姑且相信乔大将军能够镇压，单凭皇上下诏鼓励百姓迁入南疆，光是奔着一年三收的诱惑，他们也会毫无顾忌地涌入南境。”

“以往南越农业发达，为了强国富民，南越早已是没有荒地可进行开垦的状态。现在这么多的大昭百姓涌入南境，皇上是想让他们去争夺南越百姓手中的田地吗？”

“朕还不至于如此愚蠢。”高旭淡然道，不知不觉他在陆晴曛面前已不再用我来自称，“奴役亡国百姓，无异于自掘坟墓，史书上可不缺这样的故事。”

他顿了顿，语带玩味道：“但蜀国军民应该不会顾及这个道理，他们的国主还未颁布法令，由蜀军侵占的南越国土就已经沦为人间炼狱。”

“虽然我不知道皇上私下是怎么和蜀国联系上的，但听这话的意思，皇上眼见他们作茧自缚，并没有出言提醒。”

高旭轻笑着反问她：“盟友而已，为利而来，为利而散。朕为何要去管蜀国的乱政？”

陆晴曛连连摇头，不赞同道：“皇上这是吃下小半个南越还不满足，心中仍算计着吞并蜀国吧？”

“晴曛就是聪慧过人。”高旭被她看穿心思也丝毫不恼怒，十分坦然道，“田地不够分，就参军去争。凡是加入新军为开拓疆域立下军功的，还怕得不到赏赐？”

他的笑中藏着一丝阴森，不容置疑道：“大昭生于五国接壤的夹缝中，没有生来被邻国欺辱的道理。朕就是要吞并南越西蜀，在战场上磨练出只忠心于朕的新军。届时，萧庚辰拿什么来争！”

陆晴曛不置可否，只是好奇道：“那么皇上要如何保证，磨练出来的新军不是又一个武鸣王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