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除夕

年岁更替，家家户户都会燃放爆竹花火，以祈求新年意顺。

京都多权贵，会毫不吝啬地在置办年货时为图一热闹，将此习俗玩出规模来。一旦到了年岁交替的时刻，京都各处爆竹齐鸣，火树银花点亮夜空，喧闹得让人根本分不清是谁家开的头。

陆晴曛是有意试探高旭在筹谋的计划，可她没等到高旭推心置腹地解答，反而是要闹上一整夜的辞旧迎新。皇宫并不是建在京都中央，此时爆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竟让人觉得皇宫就是建在京都的最中央。

她垂眸静听宫外传来的喧闹声，竟没发现高旭一直在认真打量她的表情变化。

“想不想去看看？”

陆晴曛略微回神，鬼使神差地问：“南疆吗？”

话一出口，她立刻就收了声，无奈地扶额自省道：“我怎么会这样想……”

高旭当然永远也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问，只简单归因于她被关在景阳宫久了，十分向往宫城外的生活。还没等陆晴曛反应过来，他就高声唤人道：“邱安，摆架。”

邱安推门进来后，都不看抬头看殿中的人，恭敬地行礼问道：“皇上要去哪里？”

高旭从容起身，作势要为陆晴曛披上狐裘，可陆晴曛压根儿不领情，撇开他的手道：“不必。”

“你随我来。”高旭迟疑地收回凝在空中的双手，见陆晴曛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他又补充道，“废不了多少功夫。”

陆晴曛见首领太监细心地为他穿戴衣服，猜到高旭这是有意带陆晴曛离开景阳宫透透气。她被闷久了，倒也没必要推脱。拿上手炉，她就迈着轻盈的莲步跟在高旭身后。

狐裘并不是去年孟琸亲自为她猎来的那件白狐斗篷，而是她入宫后司衣局为她量身定制的。平时她总是坐卧在殿中倒也不觉得宽大，现在走起路来，那狐裘把她整个人盖住，就连步子都看不清，像是在雪面上飘飞前进一般，可见那狐裘已经是多么的不合身。

他们一路无话，遇见的宫人都依礼回避。由于好奇心地驱使，宫人低头等皇上的銮驾离开，又害怕銮驾离开太快，他们连美人的背影都见不到，便想尽办法偷瞄。从那以后，宫里对景阳宫的流言蜚语开始变得五花八门。

有人说景阳宫里的美人生得国色天香，实际上是皇上供起来的下凡神女。也有人说那是皇上千幸万苦寻回的国师，因为大昭的风水不好，皇上请回来转国运的。传言五花八门，却有一样达成了共识：陆晴曛看起来毫无生气，实在不像凡间人物。

病痛折磨她的肉体，心神思绪都要她苦苦撑着，这种状态下别说养病了，能吊着她的命挨到武鸣军回京，那都算李婶的医术超群。

她坐在辇轿睥睨而下，根本不在乎藏在四处打量她的目光。安静地跟随高旭来到城墙边，依稀能看到宫外燃放爆竹的火光，她不解道：“皇上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高旭抬步往角楼上走，淡然回道：“想让你看看如今的京都是什么样子。”

“京都惯会粉饰太平的，所有凶险都藏在繁荣和平之下。”陆晴曛感慨道，没有拒绝高旭的提议，抬步跟着他走上城墙。

高旭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静默着站在角楼高处欣赏夜色中闪动的火光，问道：“京都这样的景色，晴曛是不是第一次见？”

他身为皇子，就算再如何不受宠，也有的是机会从高处俯视京都。从高处睥睨而下，无论是建筑群还是京都百姓，在视线里都会缩小，就像是巧夺天工的微缩景观，给人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身为亲王时，他不曾迷恋这种错觉，身为帝王时，他不敢忘记这种感觉，并以此来警醒自己居安思危。他把陆晴曛带到角楼观察盛世京都，一来是想让她透透气，二来是想让她体会这种感受的微妙。

可怜他自认对陆晴曛有足够的了解，实际上却是对她一知半解。

“见过，还要远比这个角度精彩。”陆晴曛并不是嘴硬，而是她真的见过。

以往回京都过年，她习惯在陆府小酌，不时再抬头看看被爆竹映白的天空。她性子沉稳，不似秋霜那般跳脱，压根儿没想过要在高处欣赏这样热闹的景象。

可萧庚辰却破天荒地抱着她游走在屋檐瓦砾之间，甚至还拉着她在陆府最高的屋脊上观察夜幕下的京都。星星点点的火光，或散落在京都街巷深处，或集中在闹市成流，宛如在天星河洒在人间。

因而去年除夕大醉后，她悄悄缠着秋霜让她带着自己飞上房顶，好看看这盛世景象。那时陆府四周都有人燃放烟花，那些耀眼夺目的烟花争相点亮夜空，就像是在她头顶正上方炸开一般。这样的景象光是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哪里是宫墙三里内禁燃烟火爆竹的皇宫能比的？

“皇宫寂静苍凉，在黑夜里却灿如明珠。”陆晴曛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让自己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索性主动挑起话头，打岔道，“想必殿下还是亲王时，就经常到这样的地方来。”

高旭似在沉思，静静地望着她的侧颜，没有就着她的话往下说。

他不做声，陆晴曛也乐得清静，扶着墙垛欣赏眼前醉人的美景。

不知过了多久，高旭突然开口道：“晴曛，你希望这场纷争今早结束吗？”

实际上，他要是把和武鸣王府的正面交锋往后延，反而对他有利。所以他这样问陆晴曛，已经约等于是在毫不遮掩地问陆晴曛，她究竟更希望谁最后坐拥天下。

“皇上省心独裁，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陆晴曛不为所动，语气平淡地回他。看似没有表明立场，实际上却再明了不过。

高旭轻叹一声，释然道：“罢了，无论你是抱着何种心态，朕没想过会输。”

陆晴曛根本不放在心上道：“那我拭目以待。”

“放心，那一天到来并不会太久。”高旭顺着陆晴曛的目光看向北方，意味深长道，“你得日夜盼着他命够硬，能活着离开北境才好。”

陆晴曛微不可查地叹出一声，云淡风轻道：“皇上雄图霸业未成，武鸣王怎能缺席？”

高旭低声吟笑着，没再接话，心中已经在期待萧庚辰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