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肮脏的侯府
春日午后, 阳光晴好,暖阁灿烂舒适。
叶白汀和仇疑青坐在小几边,申姜站在小白板前, 拿着炭笔,在上面写本案相关人的字,身份地位, 大概的信息……一边写,嘴不停:“外头小兵说东厂西厂的公公刚来过,是不是上门找事的?他们欺负你了?”
叶白汀微:“欺负倒是没有, 有指挥镇宅,咱们北镇抚司,谁敢越雷池一步?不但没欺负,给了挺有用的消息。”
“有用的……跟案子有关?”申姜笔一顿,“他们转子了?咱们北镇抚司的事, 他们敢沾?”
叶白汀眸底含着意,看向仇疑青:“那不是咱们指挥魅大么,管他什么人,都能降服。”
仇疑青深邃目光掠过小仵作的脸:“……促狭。”
叶白汀被他看的耳根发烫, 清咳一,收回目光,说正事:“你们都刚从外面回来,想必累了, 不如今日我打头, 先说说案情?”
仇疑青将茶盏推到小仵作面前:“来。”
叶白汀就拿着刚刚文书的记录纸页:“两位厂公说的是侯府嫡长女应白素,和二夫人蔡氏之事……”
按先后顺序,他先详细说了应白素的事。
仇疑青听完,沉默片刻:“史家婆母对应白素不满, 夫妻二人感情也不好……应该有这方面的原。”
叶白汀点了点头:“嗯。”
大婚之日,应白素不能有落红。这个时代,没有人愿意娶一个失贞的媳妇,应白素能想过对策,但这种结果的发生几乎是必然,只要她不愿舍弃富贵生活,就得忍受婆婆的挑剔,丈夫的淡漠。
不过婆婆也不能太过分,更不敢把实情往外说,这种事太丢人,应白素背靠应恭侯府,有足够的底气,出嫁女头顶夫姓,不再是应家人,若故意磋磨苛待,就是对侯府不满了,应恭侯府不但规矩大,特别要脸,一定会追究……
所以应白素的日子,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人前人后,算过得去,但怎么想,别人就不知了,至少这种日子,算不得幸福顺。
申姜非常意外:“管家徐开?看不出来啊,连主家嫡长女都敢染指,绝对不是那么老实的人!这侯府暗,他没准就用过!”
叶白汀提醒:“暗是六年前出了盗匪之事,才开始挖造,那时应白素早已出嫁,怎么用这暗?”
申姜:“对哦……”
叶白汀:“但她被接回了家,这几年有没有用过……”
申姜接收到了眼神:“我去查!只要查到了这个,就能知他们现在有没有私情关系!”说完话,他又想起了什么,“少爷之前,不是能根据那个什么亲密距离,判断两个人的关系?这回不?”
“我到现在,没有看到应白素和徐开时出现,在一起的画面是什么子,但就算看到了,也不太容易分析……”
叶白汀解释:“亲人,朋友,过于熟悉的人,距离上都不会那么讲究,除非一些特殊的,过于亲密的动作,类似整理衣角这种,其都不准确,不方便确认。”
和上次户部案不一,职场上的人再熟悉,都有一定的上下级别,竞争关系,很难特别亲近,尤其是。
仇疑青指节轻叩在桌面:“侯府只应白素对木菊花过敏,如果这个是冲着用白素来的,徐开对她余情未了,又知这件事,是能会有动的。”
所以接下来确认徐开意,是第一必须要做的事。
叶白汀颌首:“我们再看二夫人蔡氏……”
他把蔡氏过往说完,申姜听的有些唏嘘:“这一位……有点惨。”
叶白汀:“蔡氏是个勇敢坚韧的姑娘,她当时的生存环境,以说几乎苦的走不了了,她如果想答应这种事,如果愿意以自卖自身的方式,得到所谓的‘荣华富贵’,‘平静安和’,被赌鬼父亲卖时,以答应八百回,她都没有答应,偏偏在老侯爷这次,她答应了,什么?”
“侯爷给出的富贵非一般?”申姜摸下巴,“那是京城侯府,量非凡。”
叶白汀:“但她并不是富贵折腰的人。”
仇疑青:“你怀疑当时老侯爷用了其手段?”
“能也有当事人自己的,顺手推舟。”
叶白汀的这个思路,来自姐姐的提醒,人和人是不一的,女人和女人也不一,蔡氏当初的‘被迫’,真的是被迫么?
“蔡氏不是养在温室的花朵,过往经历中,看不出对富贵的渴求与偏好,就算一时答应,被迫成亲入府,她是不是有很种办法能出去,什么没走?”
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重点:“看到丈夫画的美人小像,她何会落泪?知丈夫非意外身亡,能是遭人所害,何执着要找出凶手?”
人能失忆,暂时忘记,刻在骨子的思考和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
仇疑青指尖轻点桌面:“……蔡氏很能钟情应溥。”
那应溥的死很关键了,会不会对丈夫意外身亡的事生怀疑,会不会猜测过凶手是谁,甚至去查了,会不会想报复,失忆的事是否自导自演,就是了手刃仇人,能洗清自己嫌疑,片叶不沾身?
东厂公公的话,是有一定理的。
叶白汀将‘尘缘断’这个药,说给仇疑青和申姜:“……以人造成短暂失忆,药引是关键,服药时用的什么药引,想要恢复时也必须得吃的药引,值得注意的问题是,此药服用后,本人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自也不知自己曾吃过药,更不知能拿回记忆的药引是什么,蔡氏如果是这个药失的忆,那治疗方法,一定藏在只有她能找到的地方,或者,交给了关系亲密的人。”
“她身边那个丫鬟小杏,能需要注意一下。”
申姜点点头,记下了:“死者应玉书房,墙上有蔡氏头撞过的血迹啊,如果她的失忆是药,那那个血迹怎么解释?”
叶白汀目光微闪:“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确定,她的失忆到底是什么原。看现场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什么造成了这的伤,现场却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如果是受害者自愿的呢?”
如果蔡氏了制造假象,甘情愿撞那么一下,不就没有挣扎痕迹了?
“有理……”
申姜一边说着话,一边转身,刷刷刷在小白板上重新覆盖新的人物关系,以及疑点。
“接下来,我们进对亲密关系的分析。”叶白汀看向申姜,“关于世子夫妻的恩爱,你有查到什么线索?比如世子大夫人做过什么事,让大夫人很感动之类的?”
这个申姜根本不必翻小本本,立刻就能答:“没有,所有人都说世子夫妻青梅竹马,从小感情要好,婚后鸾凤和鸣,伉俪情深,是难得的神仙伴侣,世子在外头也是这么说,夫人很好,溢美之词数,却基本没怎么关过大夫人,连大夫人生辰都会忘记,有时得老侯爷责备他,他才能想得起来,补个礼物。”
“这……”叶白汀眸底微闪,“那在这个家,谁送大夫人的东西最?”
申姜这下得翻开小本本看了:“好像是……老侯爷?他现在年纪大了,人闲时间,每回出去回来,总会带点伴手礼,但并不是只给大夫人一人,府所有女眷都有份,有几回时兴的衣服料子,都是他出门看到了,置办回来让大夫人看着用,说别人家都有,咱们也不能少,但那些花色二夫人三夫人并不喜欢,就都在大夫人那……”
叶白汀手肘撑在小几上:“情爱一事,不的人,表达方式不一,有时外在表现不一定就是事实,爱之深责之切,有些感情的表达就是隐晦的,以凶巴巴的形式出现……大家想想世子格,是不是很严肃,规矩的甚至过于板正了?”
提起夫人时,总是在夸奖,却并未此付出过任何,连生辰都会忘记,这种感情是真的吗?
“我和指挥去到应恭侯府,前后见过世子两次,每一次,他都有训斥卢氏的画面,”叶白汀伸出一根手指,“一是事发当日,应玉身亡,卢氏急急被锦衣卫叫去问话,没第一时间换衣服,离开时和世子擦肩而过,被世子责备,说衣服不像话,记她赶紧去换上孝服。”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再就是问话大夫人那日,路遇老侯爷,正好听到世子和卢氏避着人说话,他仍然是在训斥,说她穿的不对。”
“前者以理解,事发突然,提醒一下没什么错,后者就有些微妙了,世子话音当时很急切,好像这是一个必须要马上解决的问题,说别人会误会,他着急的,真的是衣服本身不合规矩,是‘担别人会误会’?”
申姜听着听着,皱了眉:“对啊,就算卢氏被误会情义,甚至和外头的人有染,跟世子有什么关系,他什么那么着急?”
仇疑青:“我记得,当时世子责的是卢氏衣穿的不对。”
叶白汀:“不错。”
申姜没懂:“衣服穿错了就是穿错了,不衣的,有什么重要?”
仇疑青淡淡扫了他一眼:“我能会注意我们的仵作衣皱没皱,穿着舒不舒适,却从来不知,你每天都穿了什么。”
申姜反应有些慢:“啊?”
仇疑青:“没有一个男人,会时时注意观察女子衣。”
非礼勿视,于礼不和。
除非系之人,总会时不时在意,或者枕边之人,太熟悉,下意识就能看到。
申姜懂了,但也感觉,又被强塞了口狗粮。
叶白汀清咳一:“卢氏好像胆子很大,敢和世子呛,老侯爷面前也并没有害怕,凭的是什么?”
要说她娘家势强,腰板足够硬,也未见得,她当年抗婚抗的是势浩大,也没逃过嫁入侯府的结局,以她自己,明显不能和侯府叫板,她就是做了,就是凶了。
“丈夫靠不住,她也不喜欢,显而易见——老侯爷和世子之间,有和她纠缠之人。”
叶白汀感觉,照现有情况分析,世子的能更大。
申姜翻了翻随身小本本:“……没错,卢氏一定和人有染!就前些日子,下人曾听到三房院子传出的响,说是什么女鬼香艳,像是在办那种事,说女鬼不说卢氏,是那夜三老爷没在家,只卢氏一个人歇在院子,说类似的音经常出现,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甚至有人曾经看到过……夜叫水,第二日换下来的被褥痕迹,明明就是在办那种事!”
大晚上的,黑灯瞎火,外人进不来,除了自家人,和卢氏办的事人能是谁?
“府也就两个主子男人,除了老侯爷就是世子,不对,有徐开,他也敢干这的事……”
叶白汀却摇了摇头:“我不认是管家。下人和主子的位置不一,侯府规矩大,卢氏再敢再勇,和管家偷情,是不是也得低调着点,不被人发现?”
申姜:“也对……要是主子偷情,下人知了也没什么关系,没人敢管,下人偷情就不一了,发现就要被打死的!”
仇疑青:“此接下来查证要点。”
叶白汀说起另一个:“大夫人王氏这边,就简单了,我和指挥去过她的房间,会客小厅很不一,摆设相当别致,部分暗示意味极浓,如果她和丈夫感情并不好,那她做这种事,是和谁?”
申姜翻了翻小本子:“我们查到的消息是,死者应玉对她有非分之想,但平日并不敢表现太,比如他敢调戏二嫂,敢对大姐阴阳怪气,却不敢对大嫂说过分的话……”
“他不但不敢说过分的话,甚至会被大夫人训斥教训,这件事整个侯府都知。”叶白汀眉目微闪,“如果这两人是偷情关系,能会表现成这个子么?如果不是,应玉天不怕地不怕,哪个女人都敢调戏,什么单单对大夫人不敢?”
真正偷情,必会遮掩,不爱张,而且存在一个看不得上的问题,以大夫人的地位眼光,会看上三老爷?看上他什么?花是蠢?现在的事实是,三老爷死了……他秘密被灭口的能,更大。
三老爷对她只有花花思,却不敢过招惹,定是有别的忌讳。
仇疑青沉目:“王氏背后,站着应玉惹不起的人。”
叶白汀:“谁是侯府最权威之人?看起来不管事的老侯爷,是接班人世子?”
申姜想了想:“那应该……是老侯爷。他们这的人家,传承规矩非常重要,到现在止,外头大事走动,看的是老侯爷的面子,世子在别人面前并没有那么自如,除非有一天,他真正接旨承爵,坐到了侯爷这个位置。”
没有板上钉钉的事,什么意外都有能发生不是?大家族更是,各种新鲜事屡屡发生,光看皇家,就并不是每一任太子都能当皇上,历来被封太子的人,真正走到那一步的都很少。
叶白汀:“你再想想,前后是不是有几次供言描述,老侯爷需要和世子沟通时间,第二日的程?”
申姜点头:“没错!世子本人说过,我问到的下人也说过!”
仇疑青:“大夫人王氏,亦亲口说过。”
叶白汀眯了眼,话音意味深长:“这个沟通时间,确认的只是程么?问儿子要暗钥匙,是用来方便外出,是方便利用暗穿,到别的院子,做别的事?”
申姜猛拍大腿:“对啊,知世子不在,不就更方便搞人家老婆了!对过时间,清楚的知世子什么时候回来,到点自己就知走了,绝不会被抓住……”
嘶,不愧是应恭侯府主子,太会玩了!
“这个……会不会有点太惊世骇俗了?”申姜不太敢信,公爹和儿媳妇扒灰,大伯子和弟媳搞到一起,这种事也太恶了,高门大户真的敢干么!
“我有更惊世骇俗的。”
“啊?”
“几乎侯府所有人,都是到了年纪,老侯爷看着说的亲,什么世子之妻王氏,是青梅竹马,从小培养的感情?”叶白汀指尖轻捻,“据我了解,王家家世不错,但也没到高不攀,需得从小维系关系,用姻亲拴在一起的地步,这个儿媳,真的是给儿子娶的?”
这话是真的有点惊世骇俗了,申姜都开始咬手指了:“不,不是给儿子娶的,难不成是他自己看上的,早早预备上了?”
认真想一想,好像也有理。
不管普通人家是贵圈,从小给孩子定了亲的,一般都是通家之好,长辈之间非常亲睦,常有来往,知根知底,但他查到的资料,侯府和王家早年根本就不认识,没有来往,是定下王氏之后,才亲近了起来,的确和以往规律不。
且贵圈结亲,意在联姻,朝堂风云变幻,三年河东,三年河西,想要走得好,走得稳,过早议亲不一定是什么好事,要是对方一步没踩稳,倒了,你退婚是不退?不退,捏着鼻子认了,那这孩子就算白养了,以后能会一门打秋风的亲戚,退,要不要了?虽然大部分人都自私,都嫌贫爱富,你自私嫌贫爱富到明面上,不就是明晃晃挂出牌子——快来骂我?
怎么看,世子从小订的这门亲,都不算好主意。
他是世子,嫡长子,从生下来就被寄予厚望,老侯爷甚至了他的利益,不让二儿子进京,二儿子娶了一个命苦犯了事的孤女!这逻辑前后矛盾,不合理啊!
难老侯爷真的是自己……他关大夫人,比儿子照顾的都精,各种给塞东西送礼物……
申姜感觉这事就不能想,越想越觉得肮脏,恶,想吐。
叶白汀其实也胃口不适,这些人把家当成什么了?是他们随意玩乐的场所?父子兄弟,叔嫂儿媳,在他们眼不值得尊重半分吗?
外表华丽富贵,内腐臭不堪,这就是他们身高门大户,贵圈人的规矩?
再往深想一想,应恭侯现在是这个规矩,以前呢?如果不曾有耳濡目染,不曾有见惯不怪,老侯爷从哪培养出的价值观?某些东西,是以代际传递的。
他闭了闭眼睛,平复情:“现在基本能断定的是大夫人王氏,夫妻二人感情不好,她亲密的一定不是世子,老三应玉也以排除,除了老侯爷,没有第二个人。”
仇疑青:“卢氏也存在有关系亲密之人,能是老侯爷,能是世子,目前看世子的能更大。”
“至于老侯爷和世子有没有染指别的人,比如蔡氏在这个家是什么角色,干不干净……目前不得而知。”
“管家徐开,一定知府的秘密,不然不能活的这么好。”
“没错!”说到这个,申姜就举了手,“侯府下人几年就会换一批,徐开这种能待年以上的,一只手都数的出来,肖想嫡长女,犯了这么大的错没被弄死,他手上一定有什么把柄!”
叶白汀:“死者老三贪花好色,色犬马的理由现在有了解释,他长大的家就是这个烂子,他耳濡目染,从根子上就长歪了,真就不觉得自己哪不对,别人骂他是别人不懂,惹出的事大了也不怕,反正会有家人替他擦屁股。卢氏突然改变审美偏好,明明爱美,梳妆细节不失精致,穿的却沉闷板正,大约喜欢的人所在位置不一,重规矩,她便也学着重规矩,别人喜欢枕边人端庄优雅,她就学着端庄优雅……”
申姜:“什么是喜欢?这个家有真喜欢?”
仇疑青想了想,:“卢氏之前,并不是应家的人。”
“她的成长环境不,”叶白汀垂了眉,“她敢那么用的反抗成亲,不管当时最重要的原是什么,本身对情爱一事,是有一定向往的。”
申姜摸下巴:“也对……”
叶白汀又:“大夫人王氏就很不一了,虽然不姓应,却早早和应恭侯来往,适应,这的一切她都熟悉,过往经历一定有很小矛盾,想不通的地方,但都被潜移默化的化解,她的路顺风顺水 ,稳稳当当嫁过来,一步步变成了称职主母,大宅宗妇。她能自己也没意识到,这就是别人希望她成长成的子,她以她在做自己,有最大的主动权和支配权,所有决定都是自己的选择,其实一直在被别人安排,她的路,是别人选好,推她去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