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鞭笞
当二公主跟着松音回到家的时候，正看到丁毅高兴得满面红光的模样。
她心下生疑，但也懒得问怎么回事，只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满脑子只想着快点回房。
而丁毅却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让她回去了，他走上前来，横在了二公主面前。
照理来说他跟二公主君臣有别，应该他向二公主行礼才是，然而两人相对之时，却是二公主福了福身子。
“我便知会你一声，我很快就会迎娶户部张尚书的次女为贵妾了，张尚书已经答应我给我谋个高等的职位，怎么说也有五品吧，总算不用再在这个从六品的位子上熬了。”丁毅高兴地道，眼睛里都噙满了笑意。
二公主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苍白，她看着地板，没有说话，只是在脑海中想着张尚书的次女是哪一个。
嫡长女张若兰她倒是见过，是个温婉大气的女子，只是这个次女，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二公主殿下多年无所出，便是纳妾，皇上也不好说什么，到时希望殿下能跟张二姑娘好好相处。”丁毅假惺惺地说完，便高兴地搓着手去找他娘商量提亲的事宜了。
二公主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向前走去自己的房间。
她心里竟然没什么感觉，好像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驸马纳妾跟普通男子不同，必须经过公主的同意，或者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其中就包括公主多年生不出儿子。
二公主这些年别说儿子了，女儿也没生下来半个，丁毅要纳妾确实连皇上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来。
她的院子里照例冷冷清清，松音把她推进去后就把门关上了。
除了迎在门口的邓奴，再没有别的下人了。
二公主走过去，轻轻抚着邓奴的脸，叹道：“今儿个仔细瞧瞧你，才发现你居然瘦得都脱了形，说起来都是我这个做主子的不是。”
邓奴勉强笑道：“殿下说什么呢，能陪在殿下身边已经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二公主转过脸，走进了房间，吩咐邓奴把门关紧一点。
今天大姐姐跟她谈了很多，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劝她和离。
在听到三妹妹决定在皇上万寿节揭发此事时，她也着实慌了神，只要一想到父皇威严的神色，她就不自禁地要发抖。
她是想阻止的，而大姐姐却摇了摇头说三妹妹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若不想将三妹妹陷于不义之地，只能克服自己的懦弱来迎接这一场硬仗。
大公主还跟她谈到了邓奴，邓奴作为她的贴身丫鬟，毫不夸张地说那真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
在宫里的时候跟着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不仅没有赏赐只有微薄的例银，还要四处打赏，经常都是入不敷出。
跟着来了丁府那就更别提了，连人身自由都被限制了。
想想这个从小跟着自己，任劳任怨的丫鬟，丁毅的态度，身为下人却高高在上的松音，马上要进门的新人，毫无希望的生活…
种种事情加起来，已经压得她要喘不过气来了。
一旁的邓奴跟着二公主进了屋，关了门，光线变暗后邓奴的脸看起来更加瘦，脸色也更加差，她甚至看到了年纪轻轻的邓奴眼角有些细小的皱纹，这丫头可还没出嫁呵！
仿佛邓奴那一丝丝的鱼尾纹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二公主心里的****好像突然就停了下来。
天地都安静了，她不能只考虑自己，觉得自己忍着过日子就行了，还有邓奴呢，跟了她这么多年，除了吃苦还是吃苦。
至少，她一定要让邓奴嫁个好人家！
“把我的马鞭拿来。”二公主平静地开了口。
邓奴不明所以，便去隔壁房间，在二公主所剩无几的嫁妆中把马鞭翻了出来。
她值钱的嫁妆当然早就进了丁家府库，那些不值钱的，比如各种各样旧的马具，便留在了她自己这里。
马鞭拿在手里，二公主看着上面的痕迹，回忆起了少女时光。
这马鞭她用了很久，是父皇请名师为她打造的，某一年当作生辰礼送了她。
依稀记得芳嫔看到这一套马具时还很失望，觉得竟然不是绫罗绸缎或者金银珠宝，还说大概是皇上不喜欢她们母女俩吧。
而二公主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的这套马具是怎样的珍品，大姐姐说得对啊，父皇即使跟她不甚亲近，但也还是疼惜她的。
出嫁前她甚至还找了师傅重新打磨了一番这些马具，只是出嫁后她再也没机会使了。
这么多年没有骑过马，这马鞭还是跟新的一样，就是把手上的花纹已经有些被磨平了，她当年真的是很喜欢骑马的吧。
邓奴不知道二公主要干嘛，以为她只是今日出门去了马场，想起了以前的日子所以缅怀一下而已。
而下一瞬，就见二公主突然把自己的衣服全脱了，再一鞭子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邓奴吓得脚都软了，跪倒在了地上，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被鞭子抽到的那部分皮肉很快就红肿了起来，还渗出了血珠，可想而知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皱着眉，闭着眼，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忍了一阵子，手臂上火辣辣的感觉真是钻心剜骨的疼，疼得她无法思考，耳朵里只有莫名的“嗡嗡”声。
邓奴眼见着二公主额头上都已经沁出了汗，想来刚才那一下她一定是用了吃奶的力气。
她颤抖着膝行了几步，用力抓着二公主的手臂，带着哭腔道：“殿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啊？！好不容易驸马爷没再打您了…您…您怎么自个儿……”
自从秋曦瞳生辰过后，丁毅就没再对二公主动过手。
一部分是因为这几个月二公主还算频繁地出了几趟门，怕一个不小心给人瞧见她身上的伤。
另一部分是因为要纳妾升官了，他心情好得很，日日跟他的男宠们寻欢作乐，顾不上二公主。
“我若不对自己狠点，到时在父皇面前控诉的时候，哪里有有说服力。”二公主狠狠地道。
她突然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了，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儿好像曾经被什么东西拦住，而现在那东西垮掉了，她只觉得热血直冲脑门。
接着，她大致跟邓奴描述了一下她们三姐妹的打算。
邓奴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和离…这也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邓奴！等着你的，只有两条路，跟我一起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条活路，不然就在这丁府苟活着，得过且过，随时都有‘暴病而亡’或者‘卧床不起’的可能。我作为主子都只有这样凄凉的下场，你想想你自己呢！”二公主眼睛里都是红血丝，鼻头也是红红的。
她就那样瞪着邓奴，邓奴何时见过这样有些疯狂的二公主，一时间愣住了。
这时，二公主又拿起鞭子在自己腿上抽了一下，钻心的疼痛让她不禁闭紧了眼睛，后牙槽咬得太紧，也开始发疼了。
邓奴反应过来哭着去拦二公主，道：“殿下啊！您在皇上万寿之前一两天再抽自己也不迟啊！现在还早，您这是做什么！”
她看着二公主身上的伤疤，眼泪一阵阵地外涌，根本停不下来。
二公主摇了摇头，推开了邓奴，“等到了父皇万寿那天，我今天抽的这些就会变成旧伤，若找太医来验，更有说服力不是？大家也会知道丁毅是如何的恶贯满盈。若是身上只有新伤，丁毅这起子小人再一番花言巧语说是一场误会，指不定就没戏唱了。”
这世间对女子颇为苛刻，若是一次两次的责打，丁毅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指不定就糊弄过去了。
比如什么阻止他纳妾，性子蛮横不讲理，仗着自己是当朝公主作威作福才大打出手的。
既然决定了要迈出这一步，那做戏就做全面点。
“我若是不豁出去，最惨也就是在丁府残喘一生，我想丁毅他胆子还没大到敢杀公主吧，而你呢，等着你的就是死路一条，你也要为你自己打算打算！”二公主严肃地对邓奴道。
说完，二公主将马鞭往邓奴手里一塞，手撑在桌子边缘，用早已布满伤痕的背部对着她，“后背就靠你了。”
她咬着自己的头发，闭着眼睛等着邓奴的鞭子下来。
邓奴浑身都颤抖着，连鞭子都拿不稳。
她哪里敢抽二公主啊！对方不仅是她的主子，更是她这么多年陪在身边的知己，二公主从来不在她面前摆架子，两人的关系早就已经超越了一般主仆。
二公主见她迟迟不动手，紧逼道：“你若是真心为我着想，便赶紧打我！打完了咱们该干嘛就干嘛！你想想，大姐姐和三妹妹为了我，计划了这么多事情，我这边绝对不能出岔子！到时，咱们一块儿离开这个地方，到宫里也好，到哪个尼姑庵里也好，总不会比这里差，你忍心看着你的主子我下半辈子继续在这丁府受苦吗？”
邓奴有些迟疑，是啊，自家主子说的对，她自然是不能看着二公主受苦的，可是…拿鞭子打她……
“邓奴！”二公主稍稍提高了点音量道，“本宫现在以你的主子，当朝二公主的身份命令你！快点照我的吩咐做！”
邓奴心一横，闭上眼睛，拿起鞭子就朝二公主背后抽了一下。
“继续，不要停。”二公主眼睛也不睁地命令道。
邓奴死死咬着嘴唇，又是一鞭抽了下去。
二公主面色苍白，忍着背后的疼痛，双手微微颤抖着抓着桌子的边缘，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邓奴也一直不敢睁眼，她数不清自己到底在二公主身上抽了多少下，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汗，汗干了之后的感觉让她在这个还有些微凉的时节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等到邓奴都没力气了，二公主才终于喊了停。
听到这声“停”，邓奴终于如释重负地颓然跌倒在地，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还是不敢抬起眼睛去看二公主的身体，只坐在地上捂着嘴哭着。
二公主被抽了这么久，愣是忍着，一声都没叫出来，怕给外头守着的松音听见。
她就是脸色有点白，嘴唇因咬得太狠而渗出了血。
主仆二人都是浑身湿透，脸上流淌着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看着邓奴浑身发抖的样子，二公主没有再吩咐她什么，而是自己捡起衣服穿戴整齐了，跪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道：“邓奴，不要哭，这是我们逃离这个地方的希望，我身上的伤越多越严重，父皇的火气必然越大，你想想这些年我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丁毅在我心上扎的刀子比这鞭伤可严重千百倍，我绝计不可能这样放过丁家！”
邓奴哭得气都喘不过来，只抱着二公主。
她不敢太大力地碰二公主的身子，怕那些伤痕又加重。
二公主回抱着她，让她的脸埋在自己的颈间，眼里分明只有冷漠。
她的大部分陪嫁人手都在公主府，那都是皇上从内务府赏下来的人手，跟她并不亲近。
母妃那里赏下来的下人都被丁毅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派遣去了她见不到的地方，好一点的，在丁府的厨房帮工，坏一点的，直接被打发出了府。
兜兜转转，如今陪在她身边的只剩下一个邓奴。
二公主拍着邓奴的肩膀安慰她，有些自嘲地挑起了一边的嘴角。
若不是自己没用，自己大概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她护不住她的下人，她也护不住自己。
可是当她看着此刻在她怀里抽泣的邓奴时，突然觉得全身注满了力量。
哪怕只剩下邓奴一个，从今以后她也要保护她！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到天色都暗了，房内一片漆黑，一支蜡烛也没有点，似乎比地狱都还要冷清几分。
松音这时在外头叫着吃晚饭了，邓奴挣扎着站起来，吸了吸鼻子道：“奴婢去拿晚饭，殿下您上床上趴着吧，奴婢一会儿给您上药。”
二公主点了点头，安慰道：“好，我没事的。”
邓奴整了整衣服和头发，便出了房间门。
二公主见到她出去了，才趴到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默默地哭了。
疼吗？自己是很疼的，只是她不能让邓奴有心理压力，一直强忍着没让自己流泪罢了。
自己虽说不太受宠，但也是天之骄女，身份尊贵的公主殿下。
当年父皇金口玉言赐的婚，为什么就沦落到这个下场。
想着想着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自己大概是前世造了孽，得了现世报吧。
松音不耐烦地在门口等着，看到邓奴鼻头红红的，眼睛也是肿的，不由得问道：“你这是干嘛了？”
邓奴擦了擦眼睛，也不去看她，只自顾自地接过她们主仆的晚饭，答道：“没什么，下人做了错事，被做主子的罚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哼，还记着摆主子架子啊。”松音毫不避讳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一个过气公主，真以为自己还是什么金枝玉叶了。”
说着很嫌弃地看了邓奴一眼，趾高气昂地走了。
邓奴没理她，她现在哪有功夫去跟松音置气，只急急忙忙地提着食盒进屋去看二公主如何了。
二公主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要不是身子还稍微有些起伏，邓奴怕是要以为二公主被自己打死了。
她把食盒往桌上一放，就拿起金创药给二公主上药。
“涂少一点，不要让这些伤好得太快了。”二公主吩咐道。
邓奴掀起二公主的衣服，背上全都是触目惊心的鞭痕，血淋淋的模样让她又抖了起来，金疮药都差点拿不稳。
她的眼泪一下又要忍不住了，这都是刚才自己动手打的啊！
见邓奴迟迟没有动静，二公主平静地道：“不要难过，这都是咱们将来平静生活的筹码，为什么要哭，你应该笑！”
她抓紧了床单，任眼泪默默地流。
她甚至不敢让心软的邓奴看见她的眼泪，不然下一次邓奴就不会再听她的命令打她了。
邓奴没有回答，只默默地给她上药。
那冰凉的感觉一下就缓解了那火辣辣的疼痛感，让她渐渐放松了下来。